雅雄,怎么办 2014-1-21
亚雄是38年出生的,今年就是76岁的人了。
她上大学时正是中国和苏联的关系好了又坏的时代,那时外语课绝大多数是俄语,亚雄也没例外,只学了歪歪唧唧的俄语,英语根本没学,导致她现在的英语只停留在阅读、书写上,听和说跟不上。
亚雄是理科出身,她的逻辑思维很严谨,推理论证也是理套丝环,严绵密至,滴水不露。大学成绩全校拔尖。
文革中,别人搞斗批改,她却窝在牛棚里搞她的空间曲面的构思。
学过机械传动的估计都知道,圆柱、圆锥齿轮的传动效率,比如涡轮蜗杆的传动效率要高。只是涡轮蜗杆传动,结构紧凑,用同样的空间体积可以获得比圆柱、圆锥齿轮更大的速比。
亚雄研究出来了一套二次包络曲面齿形的涡轮蜗杆,可以将涡轮蜗杆减速机的效率大大提高。
只是她的这套理论成熟时开放改革还没开始,她找遍了全国所有可能的厂家,却没有一家能将她的这套理论付诸应用。
高处不胜寒啊。亚雄的这套理论也许是太深奥了,能听懂,理解她这套理论的人需要有高度的空间解析能力,因为只有在彻底理解的基础上,才能来寻找付诸应用的途径。亚雄不知给多少人上了多少遍的空间解析几何课程,还是无一成事的。
可亚雄并不气馁,她自己开始钻研机床,并开始在国外找厂家。
一家瑞士厂商看好了亚雄的理论,与她探讨了起来,她把自己的推论,论证毫无保留地都做给瑞士人看,也不怕别人偷走了她辛辛苦苦钻研出来的成果。亚雄说,那个时候能有人理解她的成果,并能帮她将这套理论变有利用价值的东西,她就心满意足了,自己总算没白费脑汁刻苦钻研一场。
可是要把亚雄的这套理论付诸实际生产中去让它有经济效益,有利用价值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
由于当时机床电控软硬件技术的限制,瑞士人始终也没拿出个完整的方案能在生产中实现这套理论,做不出齿面是二次包络曲面的涡轮蜗杆来。
值得庆幸的是亚雄的这套理论渐渐得到了世界上同行的认同,理解和支持。没多久一家日本公司竟然能在蜗杆上做出二次包络曲面的齿形,齿面是精确地按照亚雄的公式用手指头般的铣刀切削出来的二次包络曲面。只是这种生产方式效率太低,根本无法大量生产,没有经济性。
德国KL公司是以生产螺旋伞齿加工机床为主的生产厂家,也附带制造蜗杆,转子,丝杆的铣床和磨床。亚雄找到KL公司,看到这家公司,既有的强大生产能力,又有精悍的开发群队,尽管它是一个世袭的私人公司,公司的机构和管理系统严谨,员工们都很敬业。几次接触后,亚雄就找到了知音:KL公司的特拉帕博士带领下团队不仅吃透了亚雄的这套理论,还把这套理论精确、高效地在多轴联动机床上变成了现实。
改革开放后,亚雄将这套理论和生产技术在包括中国在内的几个国家申请了专利。受专利的保护,KL公司只能给亚雄一家公司生产这种机床。
亚雄把这一成果应用到了她领导的公司的生产中,公司的业绩突飞猛进,连年获丰厚的利润。
亚雄一边用挣来的利润扩大公司的生产能力,从KL公司购买了许多配套机器;一边继续与KL公司的技术人员研究和完善这一套理论,与KL公司联合开发了世界限量的HNC35TP型十轴数控、四轴联动专用蜗杆磨床,应用在自家生产中。
亚雄的开发钻研一直没间断,老伴患病期间,他在老伴儿的病床旁也演绎过她的方程推论。老伴病逝后不久,她自己也到了退休年龄。她辞退了好几家公司的高薪反聘,除了儿女之外,她的精神寄托就是继续研发和完善她的这套理论和生产技术。
2009年她的数控五轴联动平面包络环面蜗杆切齿机床专利也在国家专利局备案了。
除了工作机床,工具机床也要配上套才是完整的。 KL公司生产过滚刀磨床,但是要生产多轴联动平面包络环面蜗杆切齿机用的滚刀,需要有两套数控滚刀磨才能实现。
而且涡轮副是由涡轮和蜗杆组成的,其中蜗杆是关键(蜗杆要转好几圈,涡轮才转上一圈),但涡轮也不能忽略。
只是KL公司自打小贝克接管公司后,公司经营的方向、管理方式也都随之在渐渐改变。
首先是S类机器停止生产了,接着,从前年开始H类机器也从公司的产品列队里消失了。理由是公司要集中精力主攻C、G、P类机器,因为这些机器是公司的看家产品。
可亚雄这次想要做的机器正是这两类被停产的机器的组合。
亚雄的公司是KL公司的特殊用户,不经过地区销售员,销售部部长彼得亲自打理,就连售后服务都是销售部在做。照说我这个只管售后服务的根本不用去过问亚雄的事儿。
只是在公司销售部和售后服务部还没分开之前,每次亚雄来,彼得都要我去招呼她和她的随从们。我就是这样认识了亚雄的。
亚雄的英语是后来补习的,口语很费劲,听力也有限,德语就更说不上来了。她在职时,公司给她配有翻译和助理,现在退休了,她又推却了返聘,这些也就自然没有了,原来的那些人,离的离,散的散,也招拢不回了。她再去重新找能懂她这门理论和技术的翻译,恐怕是很难的了。
正好我也是她忠诚崇拜者,又是现役的KL的职员,她找上我是再好不过了的。
只是我没有那个力挽狂澜的本事,公司停产的产品,我无法再将其搬出来卖。尽管公司内部也有许多同事都不理解为什么要刹封这个产品。尤其是在前年年底公司那么需要订单的情况下,好几个老用户要定购H机器都被拒卖了,大家心里很不服气。
亚雄这里,因为是个特殊用户,彼得没有直接给她的订单判死刑,让她一直等到去年的EMO,她约上了她公司的日方投资者一起去了汉诺威的EMO。彼得这才很婉转地说我们不生产这类机器了,准备把生产专利转让给其他公司。但是转让给谁,目前还没定下来。一旦定下来后,彼得会通知亚雄和对方对,让亚雄去找那家公司联系,同时也让那家公司给亚雄特殊照顾。
亚雄得到这个消息,不用说是很痛心的。倒不是因为她多年的科研成果一下子会被别人利用,其实亚雄那套理论的那些专利已经到期,可以为大众使用了。亚雄是觉得自己想完善这套理论的努力怕是要泡汤了。
即使就是亚雄专用的H机器没有亚雄的曲面方程是做不出她发明的二次包络曲面齿形的蜗杆的。所以就是KL把H机器的生产专利转让给别人,没有亚雄的参与,谁都做不出能生产二次包络曲面齿形的蜗杆的机器的。
当年亚雄与特拉帕博士带领下团队的合作得十分默契,那些人员都懂亚雄的这套理论,亚雄指点一下,他们就能很好地配合,并且还能发挥。如果现在再让亚雄给另外一队人从头讲起她的方程,她的推论,
从头做一边演绎,她说她不知道她是否还能有那个精力和体力了。“如果我能年轻10年,”亚雄叹气说,“我也许还会再去精心培养一批人出来,可现在我都是快入土的人了。要不,你来接着干?”
从头做一边演绎,她说她不知道她是否还能有那个精力和体力了。“如果我能年轻10年,”亚雄叹气说,“我也许还会再去精心培养一批人出来,可现在我都是快入土的人了。要不,你来接着干?”
我的确想过,亚雄这套理论,能付诸实践并带来这么大效益就已经够让人动心的了,不能这样眼看着它断子绝孙啊。机器不卖了,售后服务还不能马上停下不做的,只是,还能做多久呢?
我曾想过组织一些人力来,比如我的那些大学同学,他们正当年,有的却是要退休了,招呼他们一起来接着亚雄的事业干,应该是可行的吧?只是我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懂点儿技术的翻译,能成什么气候呢?亚雄自己在国内都找不到接班人,我在这里再怎么使劲儿,又能使到点子上吗?
雅兴跟我说,我这么好的语言条件,这么高的技术造就,就窝在这个KL公司里,有些被埋没了,不如回国好好发挥一下,把自己的余热贡献出来,多少自己能给这个世界留个小小几年,也不枉来这个世界一趟。
亚雄的话,让我想了很多,也许我就是那种贪图安逸的人吧?
多少年前,汉豪拉我入伙搞贸易,我没跟他去,他现在已经成了腰缠万贯的大老板了,我还是个给人家打工的;现在亚雄这样鼓励我,让我发光,我怎么也鼓不起勇气来呢?
真是“穷则思变”,我可能还是不够穷。像现在这样朝九晚五,有稳定的工资,就不想别的了。眼看着雅雄的发明就要渐渐衰老,我是还在安慰自己:这么好的技术,不会白白地放在那里没人问津的,用不着我来操这个心的。甚至还在期盼老板发慈悲,对雅雄这个特殊的用户给与特殊待遇,会让技术人员继续和她一起研发,给她做她设想好的机器的。
我的这种期盼不是没有根据的。
1 是:
得知KL公司不做H机器,并要把H机器的生产技术转让给别的公司去做一事后,亚雄跟我说起了这样一个情况:几年前,有一位叫史密特德先生跟亚雄联系,想去参观亚雄的公司。亚雄调查过这个史密特的背景,知道他是十多二十年前从KL公司独立出去的史密特丝杆转子磨床铣床服务公司的头头。他对亚雄的蜗杆加工技术和设备感兴趣,是因为他看到了亚雄机器生产出来的产品的优异性能。
亚雄说,她很大方地邀请了史密特先生,对他也是毫无保留地介绍了亚雄自己的发明,自己的工厂,甚至请他去自己家做客的。可去年亚雄来德国时想去参观一下史密特的公司,史密特却是支支吾吾的,终究还是没答应亚雄去他那里。自亚雄退休后,亚雄在原公司总经理的位子换上了一个亚雄自己带出来的小年轻汪晶,用点儿好词来形容他的话应该是年轻有为的吧?可这小子上位后就用雅雄来大肆吹夸自己,甚至还说雅雄的那套理论是他和雅雄一起搞出来的。雅雄说这也吹牛吹得太离谱了,雅雄搞出这套理论时,小汪晶还穿着开裆裤呢,怎么可能是跟她一起发明的呢?从此雅雄对汪晶有了看法。
不知是为什么,我对汪晶的看法一直都不怎么好,这一点我却一直都没跟亚雄提起过,我没有背后评论人的习惯。汪晶这个人真是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再怎么仔细地想,也想不出他有什么缺点,脑子灵光,办事能力强,人长得也是帅哥一个。可我就是觉得他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儿。每次雅雄来我们这里,几乎是都带着汪晶的,汪晶的英语说得好,可以说是雅雄对外的耳朵和嘴巴。一段时间里雅雄的腿脚不怎方便,汪晶对雅雄是前扶后搀的,每次都叫我把车开到最近的地方,尽量让雅雄少走路;在生活上对雅雄是无微不至的体贴和照顾。或许是他对雅雄的那种不从心的阿谀奉承让我觉得恶心吧?他并不是像我这样是从心底崇敬雅雄的。雅雄跟我说过他在大学所学的专业,也我给忘了。
雅雄告诉我,现在汪晶跟史密特勾搭上了,还帮史密特在中国搞了个服务部,说不定汪晶还有那服务公司的股份?史密特的机器也开始在中国销售了。因为史密特原来就在KL公司干过,所以他的机器跟KL公司的机器多少有些相像的。雅雄担心KL公司会把H机器的生产专利转让给史密特,让我跟彼得说,她不愿意跟史密特合作,也不希望KL公司把H机器的生产专利转让给史密特。就是这么一个爱很恨鲜明的人,勇于说出自己的看法和想法。我把这事儿跟彼得说了之后,彼得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消息。在这段时间里,雅雄和我做了各种猜测。加上雅雄很喜欢的那位提茨先生和库尔茨先生也一直都在为公司恢复生产H机器作宣传,我觉得是不是公司的头儿也有了些动摇?
不过我跟雅雄说她也要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万一KL的头儿们真把H机器的生产专利转让给史密特,那雅雄还不如另找高明呢,比如瑞士的那家公司。雅雄说,她怵头的就是不论是那家公司接着做H机器,只要不是KL的人,她都没信心没精力在跟人家沟通,把她的理论从头再跟别人说一遍了,除非我能在这个交流过程中全程给她做翻译。
2 是那场艾德惹起的H机器风波:
前不久,接到一个中国用户的电话,他们买了一台我们的H机器,刚刚终验收完不久,机器还在保修期内,就出了一点毛病,我们给修理过了,现在机器一切运行正常。他问我我们公司的库房里还有没有一台H机器可以出买的。
这话问得太没水平了。这是专用机床啊,又不是通用机器,可以做出来许多堆在库房慢慢销售的。我们的每台机器都是给用户“量体裁衣”的,没有订单是不会盲目生产的。可我不敢取笑这个用户,只是老实地跟他说,我只管售后服务,这些我不明白,让他去问我们销售部门的人。
他说他给我们销售部门打了多次电话,柯龙那里没人接,他的同事苏珊小姐那里也没人接。
我告诉他,最好是找我们在亚洲地区的销售员艾德先生或是我们在中国的代理。
他哦了一声,便找我要这些人的联系方式,我正想告诉他艾德和我们中国代理的电话号码,他说让我给他写Email,不用在电话里说,还说我应该有他的Email地址,他上次因为他们刚刚通过终验收的那台H机器故障的事儿,给我发过Email,他这会儿,只想知道我们还有没有存货。
我想起来了,他是福建的王先生,的确给我写过Email。我便诚实地告诉他,一般我们库房里是没有整机存放的,因为我们的机器都是要按用户要求来生产的。而且,我们现在已经停止生产这类机器了。
王先生显然很失望,听着对方在叹气,我不愿让用户这样无助,便告诉他,我们公司会将这个机器的生产技术转让给一家有实力的厂子去生产的。届时你们可以接着去买就是了。
这句话还真像是给王先生打了针兴奋剂似的,他忙问我们是转给谁了。我说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也还不知道是否转让了。我让他去问我们销售部门的人。
挂上电话后我忙于其他业务,把这件事给忘了,第二天王先生给我来了Email,找我要我们销售部门的联系方式,我这才给他发了份邮件,顺便也给艾德抄送了一份。
因为这份邮件,艾德对我大发雷霆:好好地告了我一通,要我不要多管他们销售部的事儿,不该跟用户说我们不做H机器了,还让我们部的头头跟我们部里的全体人员说,如果有用户问起H机器的事儿,就让用户找销售部的人,我们不得随便跟用户说什么。看来不光是雅雄,公司全世界的H机器的用户都在抱怨呢吧?
那么是不是我可以想象,公司是要恢复H机器的生产了?
遗憾的是,彼得和艾德都只是销售部的人,他们也是无法扭转乾坤的。
彼得的态度会对公司头头所作出的决定起很大影响的,毕竟销售是公司的龙头,没有销售,公司就无法生存下去的。所以销售部的人,在外面是孙子,在自己的公司内部就是大爷。而技术部和生产部是与销售部有着唇亡齿寒关系的部门,没有这两个部门,销售部是没有东西去做买卖的。所以,技术部和生产部的人的心向也不能不考虑。技术部里,自从奥茨迪克退休后,H机器这块,就交给了叶戈尔。雅雄跟奥茨迪克的关系很好,跟叶戈尔的关系也不差。去年亚雄特地点名,希望叶戈尔能去EMO与雅雄交流,可公司没能给叶戈尔这个时间。
年初,雅雄从美国度假回来后,又跟我长谈了一次。雅雄觉得这样长时间的无结果地等待,实在太熬人了,雅雄怕她熬不下去了。
我给彼得写去邮件后,彼得很快就给雅雄回了邮件,说是今年二月份会把这事儿落实。但还是答应她帮她找能生产她需要的H机器的厂家。没提是哪一家,没提具体做法。
看来公司头目是铁了心要把这H机器甩掉了。雅雄,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