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阿彪好不容易被放回家。如往常那样,他抱着棉被直接进了卧室。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他一直待在那里面没有出来。
二天里,听到顺治姨妈在那里面有点急的说话声和低低的哭声。
第三天清晨,戴彪姨夫走出那间卧室,走出林家后门,再也没有回来!
一开始,顺治姨妈以为他又象往常那样,心情不好,回P城“娘家”小住几日便会回转。可两天过去了,仍不见阿彪回来。顺治姨妈便叫二女儿林青去P城老家探父亲,叫他回来。
阿彪的姐姐,当年阿彪未圆房的童养媳,现是二表姐姑姑的阿琴说,你父亲没回来啊?二表姐赶紧回含江告诉母亲,并打电话问在闽北的亲姑姑,阿彪唯一的妹妹,父亲在吗?
闽北那边的回答是否定的。连这最后一个阿彪可能会去的地方都没有他的踪影,顺治姨妈开始担心焦虑起来。她开始四处寻找丈夫。一个熟人说,昨天还在含江公共汽车站看到阿彪呢。
好几天过去了,阿彪去哪儿了呢?
那天,我正在后门的走道上玩,在林宅围墙的拐角处,突然看到在乡下插队的大表姐边嚎啕大哭边踉踉跄跄地走过来。
有个网鱼的船工在离她插队地方不远的一条河里捞起一具已经膨胀变形的泡尸,经顺治姨妈辨认那尸体上的衣服,断定那是戴彪姨父!
戴彪姨父被发现的时候,脖子上还披挂着一条毛巾。那是他每次洗完脸,或游泳完爱把毛巾顺手披挂在脖子上的习惯。二表姐林青说,父亲应该不是自杀,可能是他蹲在河边洗脸时,不小心掉进水里了,因为他有高血压。
可那条河在P城郊外,他“娘家”在城里,戴彪姨夫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老远跑到那里去洗脸?
含江人说,阿彪是被没完没了的运动,“学习班”搞怕了,本以为我父亲放回来了,一切应该结束了,没想到还是没有尽头,恐惧绝望中寻的短见。
林家人说,阿彪一直有轻度抑郁症,他性格内向‘四角’(含江方言,意:为人处事不圆融,会钻牛角尖),敏感多疑,在他眼里,除了顺治,他什么人都看不见,也不想看。同样的,他也要顺治什么人都不要搭理,尤其是男性,特别是叔公家里那个妻子已经去世多年的女婿阿豹。
阿豹出生于含江大户人家黄家门,黄家解放前垄断了上海的桂圆干生意。黄家门是一座有一百多个房间,一直延到海边的红砖大豪宅。阿豹的父亲妻妾成群。阿豹是大太太所生,是黄家长子,从小受到良好教育,他博览群书,写得一手好毛笔字。阿豹人高高的,眉目俊朗,说话有条不紊,非常儒雅。
解放后,黄家被打成工商资本家身份,属黑五类,社会地位一落千丈。黄家便让阿豹入赘林家,“嫁”给他们老夫人原来丫环的女儿做丈夫,那个丫环就是大公的弟媳妇,我叔公的填房老婆。她的女儿阿宝按辈分应该是顺治和我母亲的堂姑姑,阿豹便是堂姑父。
阿宝是林家女辈文化最高的一位,她是解放前的高中毕业生,非常大家闺秀,但红颜薄命,才30出头便得肺病,拖了几年后便抛下二个年幼的儿子和正当年的英俊丈夫撒手而去。阿豹虽是顺治姨妈和母亲的“长辈”,但他年纪和阿彪相仿。如果说戴彪姨父是属于那种沉默的“英俊男”的话,那阿豹就是那种能说会道的“气质男”。
小时候,阿豹叔公常常给我们小孩讲古书,讲那些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牛郎织女,孟姜女等美丽传说都是阿豹在夏日的星空下,在林家大院的凉竹板上,给我们娓娓道来的“爱情启蒙”。
叔公的女儿,阿豹的妻子阿宝去世后,阿豹依然留在林家和自己岳母一起拉扯抚养着那二个年幼的儿子,他们一家也住在林家围墙里,同一个院子里生活的亲戚,抬头不见低头见,碰到顺治哪有不打个招呼,或笑笑,说一二话的道理?
生存境况的恶劣让戴彪姨父变得越来越自卑忧郁,他开始猜疑自己的妻子和下厢房叔公的寡居女婿阿豹有私情。他时不时会和爱妻生闷气,发一些无名火。那天他就是和顺治口角完才离开家的。
到底戴彪姨父是因为对生活的绝望而投河自尽?还是因为高血压不小心落水溺亡?这是一个永远也没有答案的问题!
不管何种原因,对顺治姨妈来讲,已不重要,重要的是阿彪已去,以后生活里一切的一切就剩下自己一个人来扛了,6个孩子,除了20岁大儿子建仁和18岁大女儿林萍已成人,还在乡下插队,其他4个孩子皆未成年,仍在就学,自己一个人如何来糊这些口啊?
什么叫欲哭无泪?顺治姨妈一辈子都在流泪,流了几十年,可在河边看到那已经完成变形,辨不出五官的阿彪时,她盯着那身她认得的衣服,和那条她熟悉的毛巾,顺治姨妈竟然没有眼泪。。。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