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信仰吗,达尔文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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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信仰吗,达尔文先生?

2014-04-19 南方人物周刊

历史上的今天:1882年4月19日,英国生物学家,生物进化论的奠基人达尔文(C.R.Darwin,1809年—1882年)逝世,葬于威斯敏斯特大教堂。

文/王怡牧师(笔名:王书亚)

去年是达尔文200周年诞辰。美国没引进这部英国片,因为他们看到盖洛普2009年2月的民意调查,只有39%的美国人,相信进化论是一种可接受的关于世界与人类起源的科学理论。相同比例的美国人摇头说,没听过这位大人物。

这世界也真荒诞,我们花了100年让每个小学生都相信人是猴子变的。结果大半美国人,竟像桃花源的乡巴佬,说自己不知有汉,也不知道达尔文。

导演说,拍的就是信仰与理性的纠缠,拍的就是在爱与痛的边缘挣扎的达尔文。他的焦点不在进化论,但有许多汲取天地精华的画面——空中的鸟,海里的鱼,地上的各样活物。惊人而无言的美,可触摸的动作、存留,镜头充满了《创世纪》的气质,而非《物种起源》的冰冷滋味。

大 女儿安妮夭折后,达尔文出现幻觉,在精神疾病中梦游。牧师诵读《创世纪》时,他起身,离开了教堂。他与敬虔的妻子艾玛,开始陷入形而上的婚姻危机。艾玛坐 在床边,对丈夫说,“你要和上帝作战,我们都知道失败的是你。你难道真不在乎,我和你可能会永生永世分离吗?”艾玛的忧伤,比一切青春恋人的忧伤更深入骨 髓,碰痛了与灵魂最接近的那个细胞。

最 悲惨的婚姻,是两具肉体缠绕的时候,两个灵魂互不相识。我给一位独立导演讲一个天堂相认的构思:两个陌生灵魂在天堂见面,似曾相识,一路同行,直到最后才 认出他们原本是夫妻。那一刻的惊诧、激动,与羞耻、悔恨的糅合,达到他们一生爱与痛的巅峰。那位导演沉默了一会说,你说得我毛骨悚然,真的把我吓到了。

因 为最形而上的危机,也是最具体生动的危机。达尔文在数年的犹豫和争战中,隐忍自己的观点,一半也出于对艾玛的爱。托马斯·赫胥黎盛气凌人来找他,说,“快 动笔吧,你已经杀死了上帝。”达尔文痛苦得瘫倒在地。他最在乎的不是进化论对整个世界的冲击,而是对艾玛的伤害。他在日记中写道:假设全世界都不再相信恩 典、爱和荣耀,不再相信上帝为我们安排了命运,艾玛将陷入怎样的痛苦,去承受这世界千年未有的绝望呢?

最打动我的就在这里。好像海子绝唱般的句子,“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我 也不操心进化论与世界的关系了,我只关切这种摒弃了设计论和目的论的世界观,对这个家庭的打击。事实上,达尔文的理论等于否定了他和安妮当初的婚姻盟约及 其誓言。这个家,如果放大看,就是整个人类。曾经,对上帝的信仰犹如灵魂的婚姻,把欧洲结合起来。如今,从他们一家开始,人类同居一床,却一半是达尔文, 一半是艾玛。

如 果生命只是一切意外的总和,达尔文一家,就是这理论的第一个受害者。尽管每个孩子出生后,他都详细记录和观察他们的生长。但安妮的夭折,对一个父亲而不是 科学家而言,只能是生命事件,而不是科学事件。因着女儿的死亡,父母的结合在灵魂深处被撕裂了。伟大的科学家心中长满了草,堵在里面,叫他无法呼吸。医治 了他精神疾病的水疗医生把他堵在门口追问:宗教不能给你慰藉,那么你有任何信仰吗,达尔文先生?若没有,世上所有的水都不能医治你。

赫胥黎是达尔文的主要辩护士。他发明了一个词,叫不可知论。这个词从《新约·使徒行传》来。保罗在雅典讲道,说我看见城中敬拜的神明,其中有座坛,上面写着“未识之神”。他说,“你们不认识却敬拜的,我现在告诉你们。”

这也是荒诞。西方思想经过基督教2000年的浸润,却在达尔文和赫胥黎那一代,重新回到了“未识之神”的希腊传承。耶路撒冷有话对雅典说,2000年后,雅典终于捂住了耳朵。

只 是达尔文的理论,全然不顾它主人的痛苦。在达尔文的幻觉中,安妮不断缠着爸爸,讲英国从非洲贩来第一只猿猴的故事。安妮临死前,蒙太奇镜头,将猿猴死在管 理员怀中松开手的场面,和安妮在父亲面前闭目撒手的一幕,交错起来。一种无法抑制的悲哀,从150年前的达尔文,传染给后现代的观众。在达尔文的世界观 中,他的女儿,就像一只猿猴那样死了。

如果人的来源,与猿猴相同,人的死,也不能比猿猴的死多出任何价值。

这是最残忍的镜头。之后,达尔文决心动笔。100年后,达尔文的曾曾孙凯恩斯,写了一本传记《安妮的盒子:达尔文、他的女儿和进化论》,这部电影的原著。

导演很有想法,尽管达尔文在书中把人称为“客体”,他却用“被造物”来为这部传记命名。他还模仿米开朗基罗的湿壁画《创世纪》,将达尔文伸出去的手,和猿猴的手遥遥相连。意思是说,上帝创造了一个有着神的形象的亚当,达尔文也创造了一只后来会变成人的猿猴。

罗素是达尔文的信徒,他说人的一切盼望、信仰和喜乐,都是无数原子意外碰撞的产物。他欣赏达尔文,有一种不投降的绝望。问题是,在这骄傲的绝望背后,投降是向着谁举手,胜利又要在谁面前显耀呢?

就像没有父亲的人一辈子都在与假想的父亲作对。最后,艾玛亲自写好包裹,把书稿递给丈夫,说,“去吧,你有权利出版。愿上帝饶恕我们。”她继续和他生活,继续每天祷告,直到达尔文也死了,被葬在威斯敏斯特教堂的墓地。

本文转自《南方人物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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