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里的知青 (6) 师傅(下)
前文说,我师傅“胡司令”的称呼是有来头的,来头何来?原来,在几年前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造反高潮中,师傅曾经是厂造反队头头,人称“胡司令”。我进厂时造反队其实已经不存在,但师傅当时还是厂革命委员会委员兼大炉间组长,在全厂有一定影响。我们厂比较小,各车间负责人不叫车间主任,就叫组长,直接受厂部领导。
不仅如此,师傅在全厂的关系网也非常厉害。师傅的师傅,我的师祖,名字叫房有柱(这个名字不错哈),是造反大队的大队长,人称房司令,我进厂时也是厂革委会委员。当年我师傅就是跟着他的师傅造反的。我们厂是老造反单位,工总司(上海工人革命造反总司令部)最早的发起单位之一。厂里曾经出了戴立清,是工总司秘书长,后来是王洪文的武五虎上将之一,其名气自不必说。还有一位记得叫陶汉章,曾经潜入上柴联司卧底,在砸上柴联司的“8.4行动”中立下大功,叶永烈写的上海文革史中有记载。陶后来也是司令,曾担任工总司所属野战兵团司令。还有一位黄汉清,据说造反的资历比戴立清还要早,可惜没有能力,我进厂时他只是一位普通司机。据说,工总司赴安亭事件时的第一辆卡车是他开去的。我进厂后,他在厂里经常犯事,但都被王洪文保了下来。
我的师祖房有柱,是造反人员中仅次于上面几位的,我师傅就排在师祖之下。其实,造反的人未必都是打砸抢的。房师祖在造反之前,在厂里就很有威望。师祖身体壮实,力气很大,几百斤重的铁盘条,抗上就走。一个传说是,刚开始发粮票要给工人们定量,厂长问师祖,老房你一个月要吃多少粮?师祖答,大概40斤吧。于是,40斤成了我厂工人的最高定量。后来大家都抱怨,因为上海重体力劳动者的定量可达44斤,可是我们厂却以40斤封顶。
师祖还有师傅,我进厂时还在厂里,好像姓陈,那是我的祖师了。陈祖师自己很低调,似乎不太听见他发话,但是他有好几个徒弟,房师祖是其中最出名的一位。到了我这一代,陈祖师的徒子徒孙遍布全厂,大概没有人有他这么多的徒子徒孙。后来在75年,我也带了2个徒弟,呵呵,那就是陈祖师的第4代徒孙了。
当年造反时,除了要有戴立清,陶汉章之类能说善辩的,还需要在工人中有威望,有影响力的。房师祖是符合这些条件的最佳人选,仅师徒网络就遍及全厂,于是成了留厂造反组织的司令。文革后期师祖和师傅都成了厂革会委员。
实际上,房师祖和我师傅差不多,是“胡司令”似的人物,纯粹大老粗。有一件事可以说明房师祖的水平。师祖喜与人辩论。有一次与厂政宣组长辩上了,2人各执一方,为某件事辩得不亦乐乎,下面是那一幕:
房师祖: 此事应该这样处理。。。。。
政宣组长: 不,这样做不符合毛主席教导。
房师祖: 主席怎么说的?(注意:只有真正的自己人才称“主席”,其实师祖连党员也不是)
政宣组长: 毛主席语录第n页有有关论述。
房师祖: 主席这样说了?我不信。
(大家翻红宝书,在n+1页上看到了那段话)
政宣组长: 看,毛主席是这样说的。
房师祖: 你说是第n页阿,是第n页吗?是第n页吗?
政宣组长: 。。。。
师祖: 哼,还敢跟我辩论?!
师祖还有一位徒弟当时是团支部委员。团支部委员在一般单位不算什么,在我厂却有一定地位和权力。原因是可能厂领导觉得党支部人手太少,作为厂最高行政机构的革委会,有能力的人也不多,于是发明了一个组织叫“四委会”—包括了党支部,革委会,工会,和团支部,四个委员会的联席会议,讨论决定任何全厂的重大事情。
于是,在厂级最高议事机构“四委会”里,我师祖门下有3个成员,呵呵,又是老造反,上面有人,势力更是不可小觑。
按理说,我有这么一位师傅是很给力的。我现在想,当年我肯定是借了不少光的,只是我当时并没有明显感觉到。我当时的感觉是,师傅虽然看上去很威猛,在厂里地位也不低,但是师傅其实并不厉害。在我进厂约2年后,师傅曾和同车间的工友发生矛盾,就显示出他的软弱和善良,根本不是喜斗善斗之辈的对手。甚至最后还殃及了我,严重影响了我在厂里的命运。此是后话。
进厂后的开始几年,我的经历还算顺利,应该和师傅和他的影响力有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