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当顾昊得知若欣偷偷地办好了技术移民,他目瞪口呆!
几年来,分分合合,他早就把她当做了妻子。
这时若欣经过申请过程的折腾,已经明白了世上无易事。她的关注重点已经转到了在澳洲如何生存和发展,对这些感情上的事,似乎真的淡漠起来。
她淡淡地推回去了顾昊伸过来的试图要抱她的双臂。
他一向是有风度的,每次她提出分开或者冷淡他的时候,他都是强忍自己的受伤和不耐,求她,等她。他心里似乎知道她跑不掉。
但这次不同。
她去了国外,没有帮他一道办PARTNER签证,他的英语本来就不太好,到机关工作几乎丢光了,自己办移民是千难万难的。更何况,她这么做,很显然是要和他彻底划清界限了,就算山长水阔地追过去,也无济于事了!
顾昊从惊怒郁闷到哀伤绝望,流下了他二十几年来很少流的泪:“你是不是从来没爱过我。。。是不是。。。是不是。。。”
若欣很不忍。原来的那一丝要李主任好看的快感被内疚和心疼淹没了。若是顾昊象以前那样地求她,她一定会好好地疼他爱他。但顾昊被巨大的打击弄得毫无情欲。
若欣也可以主动的。但的确是因为连日劳累,她的身体也毫无欲望。其实她内心深处也一直把顾昊当自己的丈夫,只想着争这口气,到头来在那边稳定了,随时可以办配偶签证,不急这一时。
之所以不告诉他,也是担心他的意见会左右自己的决定,申请过程这么艰难,一个劝阻就可以让她全军溃败。还有,他的情况也没有出国的理由,独子,公务员,英语不好,即使国内有无数问题,对顾昊来说,还是留在国内好。
若欣订了最近日的航班。顾昊去送行。没有象一般情侣那样依依不舍地吻别,若欣几乎是逃进去的,因为随身带行李超额,她很担心安检会注意到,而勒令她把东西放下。都是最重要的东西。
她回头找顾昊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他了。
这时若欣的心里究竟哪种情绪最多呢?按常理应该是伤感、兴奋、紧张、期待,心情复杂。
但是她和别人不同。她心里单一地恐惧着。是的,她有飞行恐惧症,虽然是轻微的,但因为那年刚刚发生法航惊天大灾难,她的恐惧在那个时间段比较严重。
顾昊安慰她说,国航的飞机大,事故率很低,根本不用担心。试问,有飞行恐惧症的人难道不知道飞机的安全系数最高么?当然知道。但恐惧哪里是想控制就可以控制的?
放行李的时候,她的身高劣势又显示出来了,掂起脚弄半天都差一点点。旁边一个面目和善的中年男士帮了她。若欣感激地一笑,说:谢谢。
飞机起飞后,她努力地平静情绪,闭目养神,希望可以一觉睡到墨尔本吧。她想。
不久,飞机有点轻微颠簸,她立刻睁开了眼睛,张望了一下,旁边的中年男士就安慰似地朝她一笑。以前也多次乘飞机,似乎也经常遇到气流层而颠簸的。
大约熬了几小时,经过几个小小的常规颠簸,来了个大的。若欣立刻显出了惊惧的表情。
中年男士说:“没事的,气流层。”
随即,飞机颠簸得剧烈起来。若欣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口!
中年男士依然温和地说:“正常,一会就好了。”
但是一会儿过去了,并没有好!竟开始狂颠起来!
中年男士看得出经常走南闯北,他也脸色一变。他的脸色让若欣顿觉大事不妙!
她用手捂着脸,浑身发抖。
滴滴滴,空姐准备广播的声音。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遇到了比较强的气流层,请大家确保安全带已经系好。”
飞机开始上下颠簸,几乎翻过来!有女乘客发出害怕的叫声。
空姐继续说:“乘客们,请保持镇静。飞机将很快飞出气流层。”
但是没有!机舱开始骚乱起来。若欣已经不知不觉地拉住了中年男的手!害怕让她有灵魂出窍的感觉,早就忘了男女有别。
这样的异常颠簸持续了几分钟,对整个机舱的乘客来说,不亚于一年。
全部人都“坚信”飞机很快就会平静下来。但还是没有!
空姐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似乎可以听出她强忍的慌乱。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遇到一个小小的故障,机组人员正在抢修,很快就会恢复正常,请大家保持安静。”
嘴巴可以保持安静,但剧烈的心跳声停得了么?若欣已经开始哭泣。
中年男士拍着她的背,小声地安慰着。
一分钟过去了,又一分钟过去了,故障始终没有修好,飞机象从疯人院跑出来的一样,
在天空中狂舞乱动。
大约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空姐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会是什么?宣布完蛋了吗?
空姐这回似乎恢复了镇定,她说谢谢大家配合,请大家继续保持安静,要相信机组人员。不过为了万一,我们准备了纸和笔。。。。
嘘。。。经历过的人自然明白。要写遗言了!
纸和笔发到若欣的时候,她已经哭到快要昏厥。
此时此刻,她的悲伤和哀痛开始盖过了恐惧。在人世的最后一刻,她居然和一群陌生人在一起,安慰她的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和顾昊一起飞行过多少次?每次都是他搂着她,呵护着她。。。
她想起了家人,她刻意疏远他们,多年来一直和他们怄气,没怎么关心过他们。
她想起在上海的七年,没有亲人,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她真正不舍的人是顾昊。也只有他。
在这个世上,他是唯一走进她心里的人,虽然他父母不能全方位地接纳她,但顾昊爱她的全部。这样的男人,却被她深深伤害!最后一次亲热是多久前了?印象中总是他哀求和忍耐的表情。
两人独处的最后一晚,虽然正好来例假,但是完全可以帮他的,但是她没有。她好悔,好悔。。。
如果不为了他父母那一点点无意中的冷淡而负气似的出国,又怎么会如今独自在这架飞机上?如果帮他也办了PARTNER签证,那么他即使不想移民,也至少可以陪她短登,又怎么会让她独自面对这种恐惧?
应该说在那种极度惊惧的情况下,人是想不了这么多的,但若欣的恐惧已经超过了常规限度,恐惧过头了后,悲伤和悔恨就汹涌地冒上来。几乎是一连串的念头从脑海中滚过,她的思维最终停留在对顾昊的无比眷恋和悔恨心痛里。
她只想现在就看到他,抱着他,抱着他。。。如果能够,那么即使是死也不怕了。她的心痛得碎成了一片片,在这样的剧痛里,她的神智失去了知觉。
一般人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一切平静,一定会以为自己是在天堂里了。但若欣是典型的唯物主义者,她顿时明白飞机没事了。
中年男士还是那样温和地朝她笑了笑:“遗言白写了,还是你明智,不写。”若欣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是哭昏在这个陌生人怀里。这个时候,人和人之前的感情可以说是最纯粹的了。对萍水相逢的人,在最危难的时候给予的一缕慰藉,投去深深的感激吧!
一切安顿好后,她第一时间给家里打了电话,说到了飞机惊魂。妈妈心疼不已!那天难得地和爸爸也聊了很多。
真是奇怪,在国内的时候,距离那么近,电话那么便宜,她一个月都不打一个电话,几年都不回老家一次。如今万里相隔,越洋电话昂贵,她却一讲就是半天。
第六章
若欣到澳洲之前,已经做了充足的功课,包括选城市,找住处和预开银行账户。之所以选墨尔本,是因为它的人文气息和相对便宜的房价,对它一天四季的古怪天气也不在乎了,据说比上海还是好些。
她在网上联系好了住处,一对上海丁克夫妻的独立HOUSE的其中一间。房东老周本来说可以去机场接她的,但若欣认为可以花钱解决的,何必麻烦别人?
开门见到老周,和想象中的一样亲切厚道。他笑着说:“瞿小姐,一路还顺利吧?房间帮你收拾好了。这间是你的,朝北,阳光好。”
朝北?她一愣,旋即明白了,澳洲是反过来的,朝南反而阴冷。
“谢谢。”若欣感激地说,同时注意到另外朝向差一点的一间房也空着,就问:“那一间也住人吗?”
老周说:“是的,一个留学生,他人不响的,很少出来。”
若欣心想那就好。看来出师顺利。
顾昊在若欣进入安检的那一刻感觉自己被掏空了一般。她甚至都没有回头。下午也没接到她的平安电话。难道说好到了就来电话,只是客气的?
他不能接受分手。事实上他们也并没有真正分手,最后那段时间若欣全力以赴准备新的生活,对他们的关系似乎都不太在意了。自从她拿到签证后,他们就再没亲热过。
顾昊感觉复合的希望随着若欣越洋过海变得十分渺茫。
她没来电话,他倒是不担心出事,首先,早就看过了新闻,没有什么动静,其次她事先都联系好了由上海过去的老移民提供的接机服务和住宿。
飞机预计到达时间一到就查看新闻,这个奇怪的毛病也是跟若欣学的。记得有一次,他出差,飞机大雾晚点,她没有及时联系到他,都吓傻了。“你太脆弱啦。”他那时疼爱地嘲笑她。
等了两天,若欣依然没消息。不知道那边的电话号码,她的MSN也一直是脱机状态。顾昊有点气馁。如今信息社会,存心找个人,也很容易。但顾昊觉得她没来消息,是有点要和他断了的意思,就打消了去找的念头。但愿她只是负气吧。
过了一两个星期,他尝试发邮件到她HOTMAIL信箱,依然没有回音后,顾昊开始努力地把注意力转到工作上。
他没有告诉父母若欣的真实情况,只说单位派到国外去培训了。李主任又不傻,早就从种种迹象看出不对劲,另外又从顾昊的原同事那里知道了若欣移民的事。
果然是个不好控制的。李主任居然还暗自得意她的看人准。为了充分发挥她的看人准,她开始积极物色起新准儿媳来。这时顾昊已经快30岁了,虽然上海青年普遍结婚晚,但这个年龄,也是时候该抓紧了。
李主任这次不象以前那样装作无意地把小姑娘邀请来家玩。她直截了当地告诉儿子:“昊昊,走出一段旧感情的最好办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妈妈帮你。。。”
顾昊打断了她:“妈!你别掺和好吗?我们还没分手呢。”
李主任岂是这么容易被唬退的?她说:“我知道你需要一点时间恢复,妈妈也不会逼你,只会帮你留意着。你自己也别较劲,男人三十是该成家立业了。第一次恋爱再伟大,古今中外,修成正果的有几个?我不管你心里想什么,但对外,你得打起精神来!”
顾昊就不再说什么了。
在若欣到了澳洲几个星期的时间里,她办好了一些基本的琐事,包括激活银行账户,登记语言班和办医疗卡等,接下来就是专攻求职了。
她的求职之旅和顾昊的相亲之旅,可谓旗鼓相当,郁闷度烦恼度平分秋色。不同的是,一个是苦求,一个是硬拖。
若欣在投出去几十份简历还没消息时,开始有点着急,她将求职媒介从单一的SEEK拓展到了其它网站和当地报纸。
一天晚上,她在LINKEDIN看到一则很合适的招聘启事,立刻点击申请链接,然后被指向那家公司自己的网站。填写了一大堆个人信息后,终于可以上传附件提交了,没想到简历怎么也传不上去。她本来是有点急性子的,当时就四下看有没有人可以帮忙。
老周工作时常有夜班,周太太是个爱玩的,那天夫妻俩都还没回来。隔壁的留学生倒是在,虽然他很少出来和大家接触,但房门一般不到很晚是不关的。若欣到他门口一看,他正戴着耳机听音乐,身体不经意地随着乐点摆动。
若欣轻轻地敲了敲开着的门。
留学生一看到她,立刻把耳机摘下来,站了起来。
之前留学生要么没回来,要么就在房间不出来,而若欣因为不用上班,作息时间完全乱套,什么都比常人晚很多,所以只见过他的背影和侧面。这么清晰地看到正面,还是第一次。“咦,有点眼熟的感觉。”她心想。
“Excuse me,你可以帮我看一下电脑的问题吗?”
若欣相信所有的男同胞处理电脑故障的能力都很强。
留学生二话没说,就跟着她走到了电脑跟前。他看了一下说:“哦,需要装一个插件。”
说着就已经开始下载并且很快装好了。
若欣开心地道谢。留学生说:“小事一桩,不客气。”
若欣听他说话的样子,就忍不住问:“你是上海人吧?”
留学生当时就俏皮地说了一句上海话。
“哈哈,我听不懂呀!刚才说的什么?”
他老实地改用普通话说:“是的,你也是上海人吗?”
这么简单的上海话,若欣要是也听不懂就怪了。她是一份希望极大的求职申请投出去后,突发好心情,想开个小玩笑。
若欣咯咯地笑了。说也奇怪,她自从一进入澳洲,就好像获得了新生,原来预期的孤独苦闷生活困难一概没遇到,反而一切轻松自在充满希望的感觉。澳洲办事程序比国内简单,人也友善,陌生人之间不互相防范。她来了几天后,感到一种自由的空气流淌在四周,心里甚至是要高呼自己的选择太英明了。
找工作这最后一件没办好的事,暂时还没真正影响到她对澳洲的好感。带来的积蓄至少够生活两年的。在这样的心境下,她似乎又回到刚毕业还没恋爱时,准确地说,还没见顾昊父母前,那个天真无忧的状态。
她的笑感染了留学生,他也嘿嘿地笑了。若欣说:“我不是上海人,不过在上海呆了一些年。对了,怎么称呼你呢?”
“我叫杨帆,叫我Frank好了。”
“我叫瞿若欣,刚起了英文名字,Rucy,我们中国人取英文名字都是用很common的名字呢。”
“嗯,名字无所谓的,没必要太讲究。你在找工作吗?”
若欣说目前刚开始找没多久,希望半年内有进展。
杨帆说:“半年应该能找到,墨尔本机会还是挺多的。”
若欣问:“你毕业后想留下来吗?”
“嗯,有这个打算,其实我来留学,就是想移民的,因为分数不够,才先留学。”
“现在移民政策越来越紧了,你的年龄分和经验分应该不太够,可能英语要考四个七才行了吧?”
“嗯,准备考四个七,应该没什么问题。”
若欣当即就表示佩服,并且提出有机会带着她学一起英语。她雅思虽然考得还行,来了后才发现英语问题很多。
杨帆的年龄在若欣看来,明显地不到二十五岁,他身材挺拔健壮,面容有棱有角,看起来沉稳而不青涩,气质里透出一丝忧郁,但依然难掩他逼人的朝气和青春,这令她有一瞬的感慨。
若欣虽然接近三十,却有不自知的少女模样。这和她的说话语气以及装扮有关。好比赵雅芝,到六十岁依然翩然少妇。若欣灿烂无暇的笑容,活泼的刘海和淡雅的衣着,使她看起来和杨帆似乎是同一个年纪,两人站在一起,竟有金童玉女般的感觉。
聊了几句后,若欣的话兴上来了,滔滔不绝地从生活到工作到理想,说了一堆,当然主要是她在说。杨帆没有表现出一点不耐烦的样子,饶有兴趣地听着,时不时也说两句。房东老周说杨帆人不响,看来是没遇到打开他话匣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