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老鼠手记--巴黎南大学的那一个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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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南大学的那一个秋天,开始于孤单的寻找。

学校是通知单上两行地址,地图上的一个小点。转了两次地铁换了郊区快线,在快线以昏昏欲睡的蜗牛速度爬了不知多久,终于看到下车的站牌。一脚踩在站台上,才发现自己是唯一的过客。十一点,不尴不尬不前不后的时间。快线火车慢悠悠地爬出车站,身后就只剩下冰冷的铁轨在阴暗昏灰的天空下无言地伸向远方。原地转了一圈,不知出路在左还是在右。空旷荒芜的站台有枯黄的叶子被风扫进轨道,剩下的,是静寂,是茫然,是秋风一点一点穿透衣物伸来冰冷的手,握住心。
 
终于有人出现,问了学校的方向。走过一些屋舍,走过一段积满粟子树叶和果壳的街巷,走过一片绿色草坪,可学校在哪里?再次问路人,回答竞是我已置身其中,并夸张地指指身后绵延的山,说一山都是学区。路人看看我的学区编号,指给我大致方向,是山脚下的校舍,不用爬山。
 
当确认眼前一排U形平房就是我找的学区,本己冰冷的四肢在秋风里打了个寒颤。简单近乎寒碜的平房四周有几棵高大的松树,深绿的针叶张扬在天空,褐黄的针叶匍匐在树脚下。平房前有一片小花园,几块石头,几株叫不上名字的植物,几朵秋天的花朵好歹増添了一点暖色。走进平房,几间办公室有人的气息,楼道安静,告示栏里有过期的信息。再过一个星期才开学,校区还没有醒来。
 
出了平房,面山独立。黄黄绿绿红红的秋叶在阴天暗沉沉的灰色格调里半梦半醒。
我就在这样的阴天走进了南大学的秋天。
 
那一年的秋天,西风里盛满试探。来自中东亚洲南美非洲欧洲的黑白棕黄肤色聚在同一个屋檐下要朝夕相处。色彩覆盖之下的面容,并不容易看清善恶,更不易辩认优劣。形形色色的人们从身边走过,象善变的西风,有的伸出手,有的转过头,有的朗声一笑,有的木然擦肩.....西风有点狗仗人势,时而暖暖一缕让人心醉,时而狂野横行肆无忌惮,时而徐徐缓行却卷着冰针剌入肌骨.....它用这众多花样将一个异乡的女子蹂躏。它快乐,因为看到她的哽咽;它暴怒,因为看到她的笑靥;它变本加利地将她卷在夜课后的站台,它不能容忍她趐起嘴角的那一抹嘲笑!可是风啊,你可知道,当她走进那间小屋,开了书桌上的灯,冲一杯浓香的奶咖,翻开书本,你就只能在窗外欣赏她灯光下的坦然从容,你就无论如何奈何不了她。她有整个夜晚来积蓄能量。
 
那一年的秋天,没完没了的雨里滴的都是煎熬。雨伞不能将它完全挡在外面,身体的一侧总会被打湿。如果风大一点,撑起的伞就只是一剂心理良药而己。冰凉手指握了伞柄,偶尔滑落的雨线淋在脸上透心冰冷。地上积起了雨水,破败的残叶零落成泥,挑衅地粘在鞋上,沁入鞋内。通体上下以一个冰凉涵盖。比身体更为冰凉的,是流在脸上泪水和雨水相混的液体,液体里是煎熬的迷茫:教授的语速总是很快手里的笔总是很慢;要读的书单总是很长课后的时间总是很短;想渲泄的情绪其实很多但可以排解的却是很少.....日子在重重矛盾里煎熬,带着风,夹着雨,快走也好,慢跑也罢,路程总是那么长,终点总是那么遥远。
 
那一年的秋天,翻卷的流云里飘着未知。作业交了,不知是优是差;试卷交了,不知是否过关;申请居留的材料再三核对,但不知约会的将是怎样的阴晴脸;社会保险卡拿到了,但看医生的珍费是否真得报销到帐.....这些大大小小的末知,如抬起头来,扑面而来的秋日流云瞬夕变化。未知背后是猜度,猜度背后是假设,假设背后是深深浅浅的恐惧。就象刚刚还是洁白飞羽似的云朵,一转眼被铅灰挟持,变成狰狞沉沉压下,夹杂着天幕的隐忍泪滴。偶尔会有惊喜,暗夜带着疲惫饥饿到家,开了信箱,没有帐单,却有包裹单,那是万里之外亲人的牵挂呵,抑不住地傻笑让邻居莫名其妙。
 
那一年的秋天,每一片落叶里都藏着挣扎。树杆松开了它们的手,任风将它们卷入空中,它们仍然痴情地回望,尽力让自已摔在树的脚下,树杆冷眼看着它们的挣扎,无动于衷。我的脚踩过它们的身体,发出吱吱声响,是我的脚让它们彻底断了靠近树根的挣扎?还是它们借着我的脚力让自己没入泥土蛰伏,等待来年的机遇?习惯了在上学路上的小桥上停留片刻。落叶飘在水里,金黄色的身体平平展展地躺在暗蓝的水里,偶儿有晴天的云倒映在黄叶的身畔,如情人般耳语一番之后,桥归桥路归路,行云在天,黄叶流水从脚下远去。天地之间小桥上的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抬脚走自己的行程,背后是一山秋色。
 
记忆里的那一个秋天呵,长得让人怀疑时间的准确性。太平洋似乎有刮不完的西风;植物似乎有落不完的黄叶;苍天似乎有流不完的眼泪;流云似乎有变不完的模样;走过这样的秋天之后,是怎样的冬天?这样的行途,分分秒秒里没有选择地需要坚持。风雨交加的清晨坚持起床,背了书包挤进地铁;下课后仍坚持去图书馆重新温习不过关的试卷;讲师的理论尽管腾云驾雾但坚持不逃课;演讲台下没人在乎的演讲仍然坚持说完最后一句话......坚持跟随学业的进度,这是在心里不知念过多少遍的话。坚持,只有坚持。尽管这样的坚持很难很苦很疲惫......
 
不管我如何怀疑时间,那一个秋天终究被冬天取代,冬天又被第二年的春天淹没。

一季接着一季,世界正常四季轮回。

 

木子临风 发表评论于
回复 '闲磕牙' 的评论 : 那时的学生食堂,两块五欧元一张的歺票可以吃头道,主菜和甜点,吃完了可以在窗前看天看景看人,是一天最放松的时刻。现在回想起来,是天凉好个秋的感慨呢:)
闲磕牙 发表评论于
想起多年前从英国去此大学蹭饭。下了车,问路,告诉右拐上山,找到人后,以是午饭时。至今还没在任何其他大学吃过这么丰盛的午餐。名不虚传的法国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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