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比黄花瘦

闲着也是闲着,有空掏淘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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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那时候冬冬刚刚搬到西尾,这是第二次的搬家,拖拖拉拉的搬了几个礼拜,身心俱疲。

小5的衣服还在壁橱里等他来拿。给小5打过电话,他沉吟片刻说,你自己处理掉吧,最近没有时间过去。本来想装到纸板箱里犹豫了很久还是保持了原样,似乎小5会随壁橱里的衣服完全消失,想起来仍然是伤感的不行。

冬冬是在几个月前和保罗date后决定搬家的。虽然是去约会,但那时候心里装的都是对小5的失望和怨恨,心不在焉的和保罗坐在英吉里湾的一家餐馆的露台上面对茫茫大海。

 

餐厅里正播放阿黛尔的rolling up in deep,保罗用完餐盘里的海鲜色拉块,用手里的叉子轻轻地打着拍子,肩膀随着乐曲晃动。

。。。The scars of your love remind me of us/ They keep me thinking that we almost had it all/ The scars of your love, they leave me breathless/ I can't help feeling。。。

一滴泪水从冬冬面颊上滑落,天有些暗了保罗似乎没有注意到,冬冬转过脸用手指悄悄抹掉泪痕。

“你好像有心事?”他毕竟还是感觉到了。

。。。。冬冬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今天上了5个课时,有点累”,端起水杯喝了口水,”这个礼拜还要代同事课每天都累得睡不够,别介意阿”。拙劣地解释完,冬冬朝保罗歉意地露齿一笑,把桌上的餐巾慢慢叠好放在手边。

保罗注视着冬冬折叠手巾的动作,感觉着这个女人细腻的部分。”你手真美”,保罗伸出左手放到她手背上。冬冬手掌微动,但没有抽出。

“出差前我本来要约你,可实在公司里的事情忙得分不开身。” 几秒钟的停顿,“这些天我总想着回来就约你出来。”

“我一直在等你电话。。。”冬冬有点言不由衷,试图避开了保罗的视线。

“在温哥华的15年里我有过几个女朋友,她们来了又去了,什么也没有留下。我已经45了,一直想找个人分享今后的生活。”保罗语气低沉而温柔,却透出中年男人的些许谨小慎微。

看得出保罗此时的真挚,冬冬不禁生出几分感动。她盯着他棱角分明的脸似乎要重新认识眼前这个男人。两人的目光穿过夜色交织在一起,冬冬心里一动,身上忽然一阵燥热。想把手抽回来,但保罗抓的很紧。

“你们关系怎样?”保罗突然发问。

“谁?”有点心虚地明知故问。

“你的男友,或者前男友。”

“哦,一个长不大的男孩,很久前就结束了。”冬冬抽回手希望尽快结束这类话题。

。。。。。。

沉默的一对象黑色的剪影在海湾点点灯火的背景里纹丝不动。

 

 

2)

周末午后,初秋的温哥华天高云碧,风从海上吹来带着大洋清爽的气息。

今晚是和保罗见面的日子,下了课冬冬径直离开校园在路口的bus站旁等保罗的车。

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一般,小5从校园方向走了过来。头发乱蓬蓬,穿着件皱巴巴的v领体恤,体格依然强健,脸色有点憔悴。

小5说他下午去了原来的家,发现人去楼空,才知道冬冬真的搬家了。

“你以为跟你开玩笑。”冬冬冷冷地白了他一眼。

“我有话要对你讲,不过要找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你就这说好了,我听着。”冬冬不为所动。

“不,必须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非常重要的谈话。”小5眼角带着狡黠的微笑,直视着冬冬。

“小5,你走吧,今天我有约人了。”

保罗的车到了,他摁了两下喇叭提醒冬冬。冬冬站着没动,朝保罗招了招手。保罗离车走了过来。

冬冬笑容满面地迎上去拥抱保罗,亲昵地神态令小5吃惊地摇了摇头。

草,bitch你也算是快手了,小5站在街沿上无可奈何地微笑着暗暗骂道。

冬冬回身,依然紧靠着高大的保罗,“嗨,麦寇,给你介绍下保罗,我男朋友。”冬冬没事人似地给他们两人介绍。

保罗和小5互相打了个招呼。保罗问小5要不要搭车,小5说公车马上过来了,他搭公车走,说完恶狠狠地盯了冬冬一眼。冬冬头也没回和保罗上了车扬长而去。

路口,车停下等红灯,bus站上小5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没动。车重新启动,冬冬的视线追随着后视镜里小5渐渐变小的身影,内心一片茫然。

3)

午夜的酒吧,冬冬喝了不少,和保罗不停地说笑。

'亲爱的, 你给讲个笑话', 女人醉眼朦胧.

“想听什么笑话?”

“你随便,说什么都行。”

“哦, 从前有个妈妈给女儿喂饭, 喂了一碗又一碗, 饭都吃完了,女儿还是哭着说饿。妈妈说干脆喂奶吧。。。”

“哈哈,不好玩, 再来一个嘛, 求求你了。”  微醉的冬冬媚眼如丝,身子靠向保罗。

“好吧, 就讲个我最拿手的红皮土豆故事。”

“long long time ago有个叫广耳氏的农民有两块地,一块种花生一块种土豆。有天土豆和花生吵起嘴来。土豆笑话花生一辈子窝在土里是土鳖,花生听了很生气地说,奇怪,你不是也在土里长大嘛。土豆是个嘴巴嚼,不肯吃亏,摸脑袋想半天突然说, 我姓土当然呆土里啦。花生赶紧说,土鳖也姓土,你才是土鳖,你们家都是土鳖,句号。土豆听完一口鲜血喷在身上,就变成红皮土豆了。”

“哈哈哈, 这还行。” 冬冬端酒杯一扬脖子,但被保罗拦下来

“干什么呀, 你。”冬冬不乐意地拿回酒杯。

“本小姐我你讲一个好玩的。”冬冬端着酒杯痴头怪脑笑呵呵地。

“ 从前有两只乌龟到一个山洞里, 后来公乌龟出来了,等了好久母乌龟没出来.天黑了公乌龟就走了。一年后公乌龟一直没有找到母乌龟就又去那山洞。大吃一惊母乌龟还在那里,他高兴地上去就抱却被母乌龟打了记耳光.。”

“你知道母乌龟为什么不出山洞?”冬冬问。

“生气了?”

“呵呵,不是 ,再猜。”

“不知道了,要不是在那里生小乌龟?”

“不对, 母乌龟四脚朝天公乌龟忘了把它翻回来了。”

“哇,哈哈哈。” 保罗笑得差点把刚含在嘴里的酒给喷出来。

“传教士体位,乌龟很保守嘛。这是中国笑话? 有意思。”

“不是, 是 美国笑话,小五給我讲的。”

“小 5 是谁?”

“就是今天车站上那个麦寇, 我以前的男朋友。”

保罗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我已经跟他掰了, 这人做事情不靠谱。。。”

夜深了,有几对客人相继离去。

“保罗,我想唱歌。”冬冬完全醉了。

“走吧,太晚了我送你回家。”

“我不嘛,我想唱,就一分钟。”

“好吧,就一分钟,小点声。”

“I am so tired, I am so weak, I am so worn. Hear my cry, hear my call, take my hand....” 冬冬低声地唱,声音沙哑而沧桑。

唱着唱着冬冬抽泣起来。

保罗动了动位置让冬冬把头靠在自己肩上,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

 

 

4)

几天后保罗有笔生意去了阿根廷,礼拜三晚班飞机离开的温城。 两人先在外面简单用过晚餐,冬冬跟保罗车去了机场。

保罗一身出差的商人打扮很绅士地吻别冬冬,朝安检走去。

冬冬没有立刻离开,在机场入检处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站了片刻,目送保罗远去的身影。

保罗其实是个很不错的男人, 冬冬想, 虽然和小5不是一个类型。这些天冬冬总是忍不住在心里将保罗和小5在各方面作比较。 女人将经历过的男人与现役男友下意识地作比较是很普遍的现象,却也成为不少女人重建感情世界的重大障碍,其结果往往使她们自己掉入迷惑和失落的陷阱,甚至在内心深处留下永久的遗憾。

对冬冬来说,十几年的朝夕相处说断就断,虽然已经下了大决心远离和小5的感情纠葛,却也是抽刀断水心理上极难应付的事情。

此刻的冬冬内心仍然没有放下小5,她在想如果是和小5在机场告别,这坏小子一定不会象保罗一般规规矩矩,说不定会弄的自己怎样狼狈,虽然想起那些尴尬有点恼怒,但心里对刚才和保罗的告别感到有点油盐不足,隐隐地觉得缺了点什么。

有一年,冬冬回国,小5送她去机场,在去check in的电梯上,小5旁若无人地亲吻冬冬,两眼贼忒嘻嘻地坏笑着在人群后面抚摸她的敏感的部位。想到这里女人的身体不争气地有了怪怪的反应。 冬冬脸上一红,抬头看时,发现视野里已经没有了保罗的身影。

 

回到西尾的家,时间已经是过10点了,屋子里有点凉但还没有到开暖气的程度。
把衣服脱掉换上浴袍,冬冬进浴室舒舒服服地冲了个澡。回到房里正在收拾扔在地上的衣服,门铃响了。是小5?冬冬刚一愣的功夫门从外面被打开了,果然是小5来了。冬冬光着脚站在地板上,下意识地把胸口的浴袍拉了拉。
咦,他怎么会找到这里,冬冬有点犯糊涂,根本没有告诉过小5这里的地址。
小5没有说话,把外套脱了放在餐桌旁的椅子上,一声不响地走了过来。冬冬心跳加剧。小5一双有力的大手突然抓住了她的双臂,冬冬挣扎着反过身去。小5的手臂从后面搂住了她纤细的腰身,蛮横的力量从双臂传过来,她立刻感到呼吸都有点困难。小5低下头,鼻子里喷出的热气弄得冬冬耳根,脖子痒痒的难受。小5开始大笑,双手向上柔捏已被挤到浴袍外面的一对椒乳。“不要。。。”冬冬大叫剧烈反抗。几个回合下来浴袍已经被小5攥在手中,赤裸着身子冬冬逃进卧室刚要关门,紧跟在后面的小5随手一带,她便四脚朝天被放倒在床上。
“bitch,都湿成这样还装。”小5色迷迷地笑着,左手抓住冬冬噼里啪啦乱打过来的双手,另一只手到底下迅速地撩了一把。
“湿也不管你什么事,你要强来,我告你强奸。”
“好呀,我们来玩强奸,来呀,哈哈哈哈”
冬冬绝望地感到小5进入自己的身体,泪水从眼角流了下来,但身体却本能地向上弓起。。。
“强奸,臭小5你强奸我。。。啊,啊,嗯-----”声音变得含混,意识渐渐迷糊,一阵阵官能的快感象旱地甘露一般从小腹弥漫到全身,很快身体轻飘飘地飞向云端。。。。

 

早晨,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卧室。冬冬被手机的闹铃吵醒,动了动身子,转过头朝旁边看去,哪里有什么小5的影子。

起身走到客厅,见门从里面挂了安全链。冬冬轻轻叹了口气,打开通往阳台的拉门,裹着凉意的新鲜空气蜂拥而入。冬冬站在阳台上双手相交,手掌向外使劲伸展开去,晨风习习,她感到身体像透明了一样并且充满活力。

 

 

5)

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一个礼拜过去了。保罗还没有回来,小5自从上次在校园见到后没有再联系过。冬冬每天早出晚归,睡觉时间也比平时早。接连几天都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冬冬课余时间就离开教学楼,穿上瓦肯鞋在附近的公园里疾走。

路两侧的枫树叶已经有点见黄,白天的日照依然耀眼。公园的长凳上偶尔有人仰天大睡,偶尔有人坐着静静地读书。卡尔顿学院的学生也常常来这里,三三两两地在树荫下度过午餐的时间。

老特和雪草上过照片的那片湖水在离开教学楼3/4公里左右的开阔地的中央。绕湖一周正好又是一公里,非常合适的一个饭后散步course。人工喷水的几条白色水柱冲到十几米高处,在正日的阳光下化作无数色彩斑斓的水珠四散飘落到湖面上,涟漪四起,远远地播散开去。这两天那三只白天鹅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只有一群绿头鸭在那里成双作对的游弋。伸出水面的那段千年枯木上,常常在那里晒太阳的几只老乌龟也许是躲到水里去了,不大看到它们在午后的时间出现。

一阵疾走,大约40分钟左右,身上开始出汗,冬冬便转而原路返回。

进楼,顿时感到周身一阵快适的阴凉。拐到breakroom准备喝点水,正好图书馆的吴大姐和一名中国男同事面对面吃饭,吴大姐一见冬冬就招呼她过去坐。

聊过几句吴大姐笑着关心地问冬冬那个帅哥男朋友好久没来了,什么时候结婚呀。另一个男同事也端着个精致的紫砂茶杯关心地看着冬冬疾走后红扑扑的脸。我们已经好久不见面了冬冬幽幽地回吴大姐。哦,如此说来冬冬是失恋拉?紫砂茶壶饶有兴致地把脸更凑近了几分。去去去,对人姑娘怎么说话的,吴大姐赶紧给冬冬打圆场。

从同事的谈话里冬冬听说,最近政府对外包企业的经费今年下半年大幅缩水,这些企业的裁员已经开始了,而且为了精简机构这次裁撤面积很大,吴大姐的一个在卑诗轮渡公司工作的远房亲戚上周已经被雷尔斧了。

卑诗轮渡公司,这不是小5工作的公司吗?冬冬闻听心里不由得一紧,心猿意马再没有心思说话了。

 

6)

回到家,冬冬扔下手提包,和衣朝床上一躺,觉得浑身没劲。卑诗轮渡的事情纠缠着总是不能从心里排除。
不是已经结束了吗,想那么多干吗,你又不是他妈。想到这儿冬冬莞尔一笑,起身进厨房准备晚饭。
保罗公司来人安装的cable已经开通,保罗借公济私白送了几个音乐和电影频道。吃过饭,冬冬在沙发上坐定,拿出中秋夜和保罗喝剩的白兰地,兑点水加了些冰块泯了几口。电视上正在播Remember the 80’s. 还有一些其它的怀旧老歌。80年代感觉很遥远了,那时候的明星看上去都很强壮,脸宽宽的;ET在天上坐自行车朝月亮飞,Gozzila在大海里张牙舞爪。。。精彩的总是昨天的往事啊。
还是给小5打个电话吧,虽然拗断了也搬家了,但还是朋友呀。冬冬拿起手机,但犹豫了犹豫又放下。既然新的生活开始了为什么还要打呢。冬冬啊,最怕的就是藕断丝连,你不要糊涂啊,现在是你抓住幸福人生的关键时刻,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了,心里有个声音在对她念叨。
对了,读书吧,冬冬拿出那本斯图瓦特的《数学密径:十七条改变世界的方程式》凑到灯光下读了起来。这本书买来已经很久了,放在书架上没有读完。十七个公式才读了三个,当时被那种扑面而来的智慧深深吸引,一直想尽快读完了好在上课时给学生加点趣味性内容。
可是思绪完全无法集中到内容里面。小5的那张脸时而抑郁,时而嬉皮笑脸的十三点样子老是在书页之间晃荡。滚,她有些生气。意志,意志,做女人,做知识女人怎么能够没有意志呢,她坐直了身子,把胸脯挺了挺摆出付要战胜自我的架势来。
不过,还是打吧,关心朋友有什么不对呢,就是保罗在也不会责怪我吧。我只问一下轮渡公司裁人的情况,语气一定要平静冷淡,对,就是这样,让他感觉我们只是朋友之间的关心。
冬冬不再犹豫拿起了手机。耳边的电话铃声持续了很久,没有人接;挂掉,重拨,还是没有人接。也不知道打了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结果。冬冬放下手机,狠狠地想,我也算仁至义尽了,做事心里不亏就好。肯定又不知躲在哪里抽大麻呢,这德性我可再也没心情奉陪了,哼。 

 

 

7)

前一天晚上睡得很浅,醒过两次。第二天上班时冬冬觉得走神,思想很难集中到教案上。好在当天没有课,她下午很早就搭车离开校园回家,想好好睡一觉,晚上精神恢复后再备课。

穿过西塞特地区,一路上冬冬考虑到底是回家还是去茨瓦森坐轮渡去维多利亚,已经很久没有去老姨家了,顺道正好看看小5在不在那里。如果赶过去,时间还早晚上住老姨家,反正明天也没有课。但是她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总之现在是非常时期,不合适见小5,以前跟小5闹翻的时候他也消失几天,应该不会有大事吧。

去西尾的公车由南向北在马路的另一边,去茨瓦森港的是向南面经过里奇蒙特方向的100路。冬冬越过马路,站到了回西尾的车站。

向南面去的车到了,乘客在上下车,冬冬朝南面望去,没有西尾方面车辆的踪影。绿灯,去港口的车不知什么道理还停在那里闪着临时停车灯。在绿灯开始倒计时,冬冬的眼睛盯住数字的变化,两手紧紧攥着肩上的背包带。去吧,见见又能怎样,她开始说服自己。绿灯只剩下5秒了,冬冬离开车站朝对马路跑过去。

茨瓦森码头到了,在这之前,经过李奇蒙特附近时他给小5打过电话,依然是铃声之后的沉默。小5怎么啦。冬冬心里七上八下地想不出到底什么原因。

茨瓦森的轮渡口,像个从岸上伸进海里的巨大手掌却连着个有点滑稽的纤细的前臂。那是冬天周末的一个晚上,冬冬下课晚了,但计算时间能够坐9点的末班轮渡赶回岛上的老姨家,其实时间至少有半个多小时的富裕。不巧的是干线上有车祸发生,车行如蚁动,一寸一寸地爬行。到终点时已过了9点,回车要二十分钟后等下班轮渡到达后发车。车站候车室空荡荡的有几个也是等车的在远处坐着。冬冬在长椅上坐下,身子缩成一团,又冷又饿心情糟糕透顶。

所谓祸不单行,什么时候身边围上来三个小混混,其中一个面无表情的从冬冬手里拿走了提包。小妞,跟我们走,找个地方吃饭去。一个面色阴沉的歹徒伸手抓住了冬冬的胳膊。冬冬想喊但爽子干痛找不到发声的部位,身体已经僵直,没有反抗的力气。三人架着她朝出口走去。冬冬脸朝下绝望地看着地面,上下牙齿不停地打颤。

局面在片刻之间发生了变化,地上令人恐惧的三个歹徒的影子突然剧烈地晃动,光影交错,然后支离破碎, 空气中皮骨撕裂的声音和几声惨叫之后,冬冬回过神来,一个长发的高大青年,背对灯光站在眼前。脚边是三个挣扎着逃开去的歹徒。冬冬两眼一黑朝后便倒,一条有力的臂膀扶住了瘫软下去的女人身体。。。

14年了,如果没有那个夜晚,也就没有今天那么多的烦心事。冬冬深深地吸了口略带海腥味的空气,朝渡口走去。

 

8)

小5失踪了。茨瓦森轮渡码头的船员俱乐部里,冬冬见到了小5的两名同事。从他们那里,冬冬了解到小5在两周前自己交了辞职书离开后就没有再联系过。其中一名是小5船上的二副,据他说曾给小5打过几次电话但一直没有人接,发出的短信也是不见回复。

冬冬担心的事情确确实实发生了,是辞职后消失的,但是理由呢?因为是自动辞职,可见并非裁员潮波及,除非找到更好的职位离开了温哥华,却也不至于连招呼都不打就玩消失。不对,冬冬这时想起,小5上次来校园找她时说过有重要事情要讲的话,按时间推算正好是提出辞职书后不久,难道他是有事来商量的?冬冬猛然记起当时小5说话的神态,似乎欲言又止有什么话没有讲出来。她开始后悔当时没有细问缘由就随保罗离开的决绝。谁让你找其他女人,还三个,我怎么做都不过分,冬冬愤愤地找出了个貌似很正当的理由。

手机铃响,是保罗从阿根廷打过来的。保罗说,真抱歉,在那里工作一忙起来连打电话的功夫都没有。冬冬这才想起这还是保罗去阿根廷后的第一通电话,心里便隐隐有不快的意思。保罗说他在那里主持公司的一个投资项目,刚刚起步,每天他都没有足够睡眠的时间。本来打算一个月后回去,但后继人员暂时不能过去,他可能要再延长一个月以上的时间。冬冬心里正烦也无心耍小儿女脾气,啊,啊,啊地敷衍着便挂断了电话。

小5有抑郁症病史,虽然没有严重到自杀的地步,但发作的时候情绪不稳, 性格变得敏感脆弱,  心情恶劣饮食不思。小5发作时对周围事物提不起兴趣,每天昏昏沉沉大量睡眠但仍萎靡不振。因为在轮渡上工作需要精神高度集中,他开始以吸食大麻来求解脱。理论上说大麻因为刺激身体增加多巴胺的释放,服用后会形成片刻性的欣快和幸福感,有助改善抑郁症的恶劣心境。但大麻所产生的欣快感也导致小5日后成为一名长期使用大麻的瘾君子。

认识冬冬后小5的抑郁症有过几次发作,最后均需要心理辅导和药物控制。 每次为了不影响对方的情绪,小5总是消失一段时间。冬冬为此抱怨过,中国女人讲究的是同甘共苦的心心相印,而小5更倾向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不同文化的差异在这对恋人身上不可调和地表现出来。

此刻的冬冬那种以前数次小5避开她时所经历过的担惊受怕似乎又复活了。14年的恋爱关系虽然屡经波折,却已经把她和小5的生活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两个没有亲人的男女在这个世界上相濡以沫,不是说想分开就能分开的,物理上的分割相对容易,心理上的彻底清算却是何等困难。冬冬也许不明白,千里之外的小5此刻也在思念着温哥华的冬冬,只是暂时还不能联络。

 

 

9)

小5的病根是在他父亲过世那年落下的。小5很小的时候父母经常吵架,在小5上小学的时候母亲抛下他们父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父亲是他成长过程中唯一可以信赖的亲人。 这是个中规中矩的男人,一个没有野心的小职员, 好酒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爱好。也许是发妻离异的缘故, 5父对小5从小就特别的宠爱,视如珍宝,父子俩相依为命感情至深。

8年前,5父突然被确诊癌症,发现时已是晚期没有根治的可能。虽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但有谁能够在灾难降临时对生离死别真正做到豁达堪透,无动于衷?不知是父母哪方的遗传,与其强健骠悍的外表不相称的精神层面,小5从小就是个内心敏感的男孩。面对父亲的突然去世,他显得张皇失措,明显没有足够的心理预备。父亲的去世在他是赖以依靠的半个内心世界的塌毁,不,几乎是整个内心世界在一瞬间就变得空荡荡的没了着落。

那时候小5已经和冬冬同居,本来如果和冬冬建立起新家庭是最好的时机。但是童年生涯的坎坷经历,父母离异在幼年时期造成的隐形伤害,使他对于婚姻产生过度的信心不足。轮渡公司的那份工资是不足以支撑一个像样的家庭的,小5经常这样灰心地在内心自言自语。像很多温哥华的年轻人,由于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恐惧,他们对于婚姻持拒绝态度,一晃就是很多年过去。

近年他发现冬冬似乎对年龄在乎起来,常常在他面前唠叨自己的黑眼圈。每年的庆生晚餐照例在高档餐厅里烛光美酒的浪漫,但是之后冬冬的眼里似乎总有一抹淡淡的哀怨,虽然她什么都没有抱怨过,小5心里终归是份不小的压力。屈指算来,两人相好已是第14个年头,好一场爱情的马拉松,小5绝望地感到自己没有能力收场,只能混一日算一日。

导致冬冬突然分手的原因是不久前抑郁症的再度来袭。当时轮渡公司内部已经传出裁员的消息,如果失去这份工作,一时三刻到哪里去找一份合适的混饭营生!和其他员工一样,那些日子小5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生存压力。连着几天他在自己的房间里迷迷糊糊地昏睡,干脆连上班都不去了。冬冬每天去电话问寒问暖,却反而激怒了他,一连几天都不给回音。后来干脆告诉冬冬,他厌倦了这种长期关系,其实外面早就有了其他女人云云,而且随口就爆出三个女人这种不靠谱的数字。

难道冬冬真的轻信了这种胡言乱语式的告白?其实她一不相信,二不在乎,这么些年的共同生活使她对小5有足够的自信。但是眼前这种不上不下的日子难道要无休止地继续下去?她反复地问自己。很多好心人的各种建言,在无数次的重复之后终于在冬冬的内心里渐渐发酵,作为女人与生俱来的自我保护意识最终觉醒。在夏天的最后几个星期里,冬冬频繁地与不同的男人约会,并最终锁定中年男人保罗,一个性格温厚,气质沉稳的绅士型男士。冬冬从第一次约会就隐约意识到保罗将无法替代小5在她感情世界里的位置,但她拒绝接受这个负面的结论,自欺欺人地将之解释为感情的培养需要假以时日。

当小5真的从身边消失的时候,冬冬才明白她无法忍受没有小5的世界。“小5,你在哪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请回到我的身边来。”她给小5发了以上内容的短信,并附上了新家的地址。

 

10)

失踪多日的小5在九月中旬的某个夜晚突然出现在面前时, 冬冬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委屈得眼泪差点掉下来。小5的脸显得更是黑瘦,多日没刮的胡子密匝匝一片, 唯独一双眼睛透出以往少见的坚毅和自信。没有多余的解释,在小5令人窒息的怀抱里,冬冬仰起脸呢喃低语:“带我去卧室吧。” 言毕竟如少女般羞涩地把潮红的面颊埋进小5胸前。

夜色,无孔不入的夜色翻卷着白色的窗帘占据住房间的每个角落。冬冬雪白的肢体在床脚灯暗淡的辉映里泛着妖艳的蓝光。小5,占有我,拿走我的所有,让我死在你的怀里,如果你不能带我走,冬冬语无伦次地自言自语;14年来的一幕幕记忆如同没有剪接好的电影片段不停地在脑子里闪回,盘旋。

光线突然变得异常刺目,东东紧闭双眼, 任身体在空中飞舞,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坠落下去,灵魂离开了身体。。。万籁俱寂中细胞分裂的奇妙声响清晰可辨, 隐隐约约地冬冬感受到一个新生命胚芽的诞生。

睡得好香甜,多少日子以来难得的深度睡眠,冬冬次日醒来时却吃惊地发现小5的不告而别。

餐桌上放着一张汽车销售店的发票和压在上面的一台微型录音机。打开录音机传来小5有点沙哑的声音。

冬冬,我走了,这是一次没有道别,没有送行的旅行。现在我和我的同伴在去伊拉克的途中。过去的一个月里我们在南部沙漠的基地里接受各种训练,之后我们中的一些人必须在伊拉克西部和叙利亚国境执行一些特殊的任务,但我保证安全回来,就只能说这么多了。这是一个为期两年的合同,聘金极高,等我回来我们就可以有自己的house,和更高质量的生活。

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尽快把驾照考出来,我已经在Subaru专卖店预订了辆白色的outback给你,本来想带你一起试车,但新车要过一个礼拜才能到达,非常遗憾。这是送你的礼物,注意安全。

从来没有给你作过早饭,临别突然想起你常说中国男人给老婆做饭的事情,于是给你作了分三明治放在冰箱里 。。。

冬冬关掉录音机,无可奈何地摇头,觉得男人真的不懂女人的心思。

 


伤感的眷恋/绽放在昨日的废墟/曾经的拥有/只是离别的缘由/当青春老去/落日在荒原上悲歌

似水年华/岁月漂白了记忆/匆匆多少年/当丽人回眸/茨瓦森港的船夫/在迷雾里的悄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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