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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用在R市,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方鸿欣就能隔着大半个省,每次都在我走出机场的时候预备好一辆车。
车还是小马开过来的,第一次来R市就是小马来接的于哥和我,小马兢兢业业地把车开到Q县,把我们交代给县里的战友,留下车才离开。之后我再来,不论是一个人还是和于哥他们,都让小马把车留下,自己开。
小马看见她明显愣了一下,也是,这几年就闻律师一个女的来过,我给他们俩介绍,“这是辛夷律师,这是小马,方鸿欣他们那的!”
小马笑呵呵地冲我俩敬了礼,接过她手里的行李放车上就告辞了。
我把行李放好,拉着她就开车了,从机场到Q县至少要开三四个小时,再开到乡里还要三个小时,今天我们能不能开到乡里还是个未知数。
在飞机上她就对这里好奇的不行,也难怪,她从小长在美丽富庶的江南鱼米之乡,哪见过这样除了黄土就是蓝天的景象。“耿逸飞,要是让你一辈子在这种地方,你受的了吗?”她从上了车就扭着脖子看窗外。
“那得看在这儿干什么。”我拉过她的手放我腿上,这人跟小孩儿似的,一看见新鲜的东西眼里就没我了,“要是像方叔叔和鸿欣他们,我也就认了。像小马似的,只是来这当几年兵,我也没问题!可万一我要是生在这儿,长在这儿,可真不好说了!”
她头都没回,“说来听听!”
我想了想,“如果我从来没读过书,也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也许真的就像这里的很多人一样,一辈子就这么过了。幸福、快乐和满足这些东西真不好下定义,每个人说的都是自己的感觉,谁的定义都是一种偏见。可如果我读过书或者见过外面的世界,我就一定要试着过过不一样的日子,也许这和性格有关吧!我也说不好!”
她突然回过头,“如果你是个女的呢?你怎么办?”
我看着前方一望无际、毫无变化的黄土,“男的,女的有什么区别吗?”
她拍拍我的腿,“在城市里也许区别小一点,在这种观念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天和地!”
“哦!”我点点头,“我没觉得男的和女的有什么不一样,你和卡西莫多不是要把我送妇产科吗?”
她狠狠地拍了下我的腿,“妇产科太便宜你了,直接让你去雅欣那试药才合适!”
我摁住她的手,“你再乱动,我可真开沟里去了!”
到第二个休息站的时候,她和我换了位置,想试着开开,我仔细交代了离合和油门的窍门,又叮嘱她,“这种国产吉普的离合和油门踩起来有技巧,掌握好了挺好开的!”
刚开上路的时候,她有点紧张,开了一会儿,她果真摸到了窍门,我微微调低了座椅,看着她的侧脸,听她说刘小开如何咆哮会议室,之后茶水间的窃窃私语,在蓝天暖阳下,分外地放松,放松得眯上眼睛,渐渐地睡着了…
睁开眼睛天已经黑了,看看表,我这一觉居然睡了三个多小时,“嘿嘿!辛苦了,女司机!”
她凝神看着黑黢黢的前方,“这路挺好开的,再有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我坐直了,“前面停下来,我开吧!让一个女的开车,男的睡大觉,说出去,我今后别出门了!”
她撇撇嘴,“刚刚也不知道是谁说的要去妇产科,睡醒了倒明白男女有别了!”
我自小就明白男女有别,可到了乡里的招待所,她就不在乎男女有别了:招待所都是四人一间的,她看着形同虚设的门锁和分不清颜色的床单,紧紧拉住我的手,“今天晚上你也住这间,行吗?”
我心花怒放,“说你是娇小姐,你还不信!”
我们来得太晚,吃饭的地方都关门了。我给她倒了杯热水,拿出压缩饼干,“来,娇小姐,尝尝咱们的最新军需品,还没正式装备呢!”
她皱着眉头咬了指甲盖大的一口,“这是什么?当兵的就天天吃这个?”
我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这可比我小时候吃的强多了,当兵的也不是天天吃这个,他们伙食挺不错的,不比老百姓差!”
她把几乎没动的饼干递给我,拿出苹果,“我还是当我的老百姓吧!”
我又咬了一口,“从明天开始,你会发现能吃上这种饼干就是最大的幸福!”
娇小姐立刻就用实际行动告诉我,我错了。
吃完苹果,她指着一圈黑泥的脸盆,“我不洗脸!”我把水杯里的水倒在毛巾上递给她,她擦了遍脸,不好意思地把黑乎乎的毛巾还给我,我拿着毛巾去了水房,洗干净毛巾,就手擦了个冷水浴。
进门就见她站在屋子中央,可怜巴巴地,“我…我想洗洗脚!”我提着暖水瓶,拿着水杯示意她跟我出去,到了水房,我用水杯接了点凉水,兑上热水,“扶好了我,将就着冲冲吧!”一杯一杯地,用完了半壶热水,才听她轻轻地嘶了一声。
是不是水太热,“烫着了?”我扶住她的腰。
她低着头,“没有!”
我松了口气,“只能这么洗了,回去睡吧!今天你肯定累坏了!”
她没动,停了一下,告诉我,“我的脚有点疼,右脚。”
仔细看看,她的右脚踝有点肿,“在哪儿磕的?”
她这才抬头看我,一脸的委屈,“油门太沉了,我得使劲踩才行!”
我气得一把抱起她,“那你干嘛不叫醒我?”
“你不是这些天都没好好睡了嘛!”她搂着我的脖子,“我错了还不行,别生气了!下回我一定叫醒你!”
还有下回?
我把她放在床上,找出按摩膏,轻轻地涂在她脚踝上,双手搓热了,使劲地揉搓着,“忍着点,一会儿就好了!”
她一开始还紧紧抓着我胳膊的手慢慢地松开了!
我把两张单人床并在一起,拿出睡袋,“还说我带的东西多,哪个女的出门都愿意和我在一组,多轻松!”
她一把拉灭了灯,“话真多!”
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她钻进了睡袋,又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我也钻进了睡袋,她的睡袋。
我把她捞进怀里,让她枕着我的胳膊,我枕着自己的睡袋,“脚还疼吗?”
“好多了!”
“…辛夷,以后不论遇到什么,告诉我,好吗?”
月光穿过浅蓝色的窗帘,她长长的睫毛清晰地根根挺立。
我摸到她的手,温热地,轻轻攥住,一根一根描摹着她的手指,“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习惯了什么事都是一个人,你答应了和我在一起,慢慢告诉我好吗?也许一开始要改变多年的习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我们两个人要在一起,好多的事就得慢慢改变,这改变也许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也许就是一辈子…我这个人没什么耐心,如果我生气了,不是对你不满意,只是有点不耐烦,…我会慢慢改的,只要你别生气,行吗?”
睫毛动了动,“其实我不是不愿意告诉你,只是…只是原来属于一个人的麻烦和苦恼,就会变成两个人的。我们每天在外面要面对的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和苦恼,两个人在一起本就是要高高兴兴的,非要把外面把不相干的麻烦和苦恼带到两个人中间,让两人个都多一倍的麻烦和苦恼,对谁都不公平!”
我摸着她的食指,“有些麻烦和苦恼确实一个人就可以消化,有的也许说出来之后就不是麻烦和苦恼了,剩下的那一点点实在一个人对付不了的,如果有个人给你出出主意,想想办法,也许慢慢就化解了,就算最终还是无法解决,也比你一个人傻乎乎地自己硬挺着强。”
她沉默了一会儿,“一开始,你会有兴趣听,甚至帮我解决,但时间长了,你也会烦,慢慢地就会变成埋怨,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天天来烦我,与其那时候让你烦我,还不如现在就不去烦你!”
“人总是在进步的,今日的烦恼未必与昨日相同,明天的烦恼谁也不知道,以你我的智商,怎么可能总烦恼一件事呢?其实某种意义上说,烦恼也是挑战,征服了,就没有烦恼了!”
“也许你说的有道理,我上个月烦恼有人陷害,这个月烦恼的就是业务不能完成,也许到明年,再回过头来看,那个陷害我的人根本不值得在意,而所谓完不成的业务真是小菜一碟!”
“这么想就对了!”我用力捏捏她的手,“你说出来,那怕哭一场,闹一回,也算是一种发泄,何必自己全都藏在心里,你让我去猜你心里想什么,现在我绝对猜不中,我猜不中了更让你埋怨我,我们两个人不是都累嘛!”
“唉,跟你在一起是挺累的,不许这样了,不要那样了,要怎么样才能让你满意呢?”
“怎么听着和我在一起跟强颜欢笑似的!”
“差不多!”
我气得恶狠狠地吻住她。
松开她,我长长地喘了口气,“今天我忘了刷牙了!”
她捶了我胸口一下,咯咯地笑了,“今天我也没刷牙!”
“你看,我们谁也没嫌弃谁吧!这两天我保证不刷牙,也保证天天亲你!
“耿逸飞,你还能更恶心吗?”
这不纯粹鼓励我吗?“你想现在试试吗?”
她抓住了我假装犯坏的手,“我脚疼,再说…这次可是公差!”
我搂好了她,呲了一声,“于哥就知道这不是公差,才敢这么欺负我!”
“总说于律师欺负你,他怎么欺负你了?你出公差是什么标准?”
“最起码商务舱,五星酒店吧!”
“那以后我和你一起出公差!”
“说好了!以后我不论去哪儿都带上你,叠一下,放口袋里,到了,打开,吹口气,就能陪着我了!”
“你带个充气娃娃好了!”
“嘁,充气娃娃又不会说话!”
“那你跟我说说刘律师不吃窝边草的事。”
暗夜里我扑哧就乐了,“这事吧,说来话长,当年他追我姐的时候,还有两个人也在追我姐,论长相、为人、能力,刘小开都不是最拔尖的,我姐呢,也不知道选哪个好,就这么几个人耗了几个月,有个人耐不住,就撤了。正好,我和我姐合租的公寓搬走了一个人,刘小开趁机退了他的那间房,住了进来。另一个竞争者不干了,说刘小开这是不公平竞争,刘小开就赌天发誓,绝不吃窝边草,一定公平竞争!嘿嘿嘿嘿,结果你看见了。所以结婚的时候我姐就和他说他这辈子要敢再吃窝边草,就跟他没完!”
“难怪说刘律师吃窝边草就是找死呢!”
“刘小开他们家祖上当年在上海滩也算得上一号,后来流落到乡下,他可全是靠着自己才有今天的,对我姐从来都是奉若神明,尤其现在有了这个小女儿,他跟我姐说了,要是有一丝一毫的不轨,绝对净身出户,回老家!”
怀里的人打了个哈欠,“没想到刘律师也是苦孩子出身!”
我看着她渐渐合在一起的睫毛,低声叹息,“现在就剩我一个苦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