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五年一月十五日,全美国第一所职业培训学校正式开学。学校位于美国东部一个小城市。八十五位十六至二十一岁的年轻人,以第一批注册学员的身份,来到这里,接受特别的职业训练。五十年后的今天,美国的职业培训学校已经发展为有一百二十多所分校的中等职业培训系统,为生长在贫穷和低收入家庭的青少年提供职业技能训练,使他们成为美国经济建设的专业人才。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当上了其中一所分校的数学老师。那是二〇〇八年下半年,美国爆发金融海啸,到处都裁员滚滚来。没错,是裁员滚滚而并非财源滚滚。很多打工一族都被被突如其来的裁员巨浪淹没。我在美国当数学老师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当时我还是一个入行没多久的电脑软件工程师,尽管我从计算机专业毕业已经好多年了,而且还一直在毫不现实地期待着大器晚成的机会。金融海啸汹涌而来,我这个毫无抵抗力的初级工程师,还没有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就已经被老板选为新鲜的鱿鱼给炒了。失业在家,拿着微薄的失业金,多年在美国苦苦挣扎又没有多少积蓄,却月月交着昂贵的房租,我怎么能安得下心来?无所事事是小事,但所谓手停口就得停,我不得不马上就着手寻找新的工作。
就业市场和我的失业金一样入不敷出,被裁出来的人远远多于招聘的职位,被炒鱿鱼容易找工作难啊。我只好在网上注个册,让那些聘请广告天天自动发到我的电子邮箱,如同蚱蜢自动飞进张着大口的布袋一样。我把简历放在网上,只要轻轻点击一下“申请”按钮,申请连同简历就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内发射出去。
开始我还挺认真的,用笔记本写下招聘公司的基本资料和我申请的工作以及日期等等,还准备一下如何应试。但是,所有的申请都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反应,一点反射回来的余波都没有。个把月,我也没有什么信心了,只好习惯性地把申请发出去,也懒得写下任何东西,反正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偶然也有些回应,不过,也只是些“很感谢你的申请,但很抱歉,我们暂时没有适合你的职位。如果有新的职位,我们会及时联系你的… ”之类的例行公事的回音。更偶然间也有一两个面试的通知,让我高兴好一阵子。我翻箱倒柜找出来美国以来从没穿过却早已过时而依然崭新的西装,还有那几条毫不相称的领带,自我打扮一番。我以为这样可以给人好印象,增加被录用的机会。其实,这完全是自作多情,毫无用处。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我一点都没有别人高大威猛英俊的外貌,更没有年轻阳光帅气的本钱。我这种特意的打扮,别人看来简直就像个小丑,让人忍俊不禁。唯一有点作用的就是把头发染黑,去掩盖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开始白发苍苍的庐山真面目。
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约我去作一次面谈,地点在风景优美的蛇王岛。我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公司,听名字像个私人职业介绍所,因为有的时候,有的私人职业介绍所会通知我去一趟,说有好工作介绍给我,当然全都是白跑一趟,空欢喜一场。
那天,我穿着牛仔裤和悠闲上装,按时去赴约。在美国,守时是很重要的。当我按地址走进那座大楼的时候,我发现周围静悄悄的没几个人,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不是一所职业介绍所,而是一家大公司。糟了,我这是来应聘面试的!可时间已经到了,回去换衣服已经来不及了,我只好直闯进去,碰碰运气吧。更糟的是,应聘什么工作我都不知道。我客气地对传达室的工作人员说我是来面试的,很快人事部一个人出来接待我,他客气地请我坐下。
坐下后,我抢先说:“我很抱歉,我记不得我申请了什么工作,因为我现在失业有半年多了,我每天至少发五份申请出去,甚至更多,现在总共发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份申请,我实在无法记得我申请过哪份工作。”
他笑了笑说:“我明白,不要紧。我们这里是一所联邦政府的职业学校,我们在聘请数学老师。”
我根本就记不得我是否申请过这份工作,但我假装着想起来的样子,说:“我想起来了,大概是两个月前申请的。”
“对了,我们两个月前登的广告。”停了一下,他说:“我们现在开始吧。”
他问我:“你有没有本州或联邦的教师资格证书?”
我说:“没有。”
我知道我没戏了,连教师资格证书都没有,还学人家申请教师职位。于是,我就放开来,和他闲聊起来,反正我是没机会的。
我说:“这里静悄悄的,怎么不见一个学生?”
“这里是行政办公楼,课室在那边,离这里有十分钟的路程。”他指了指教学区的方向。
闲聊中,他夸我的英文说得很流畅,虽然带有中国口音。
他说:“教师工作和其它工作不同,口音太重会影响教学以及学生的情绪。但是,你的口音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我觉得他是在说客套话,我是一点机会都没了,首先是没有教师资格证,更要命的是,还说着带中国口音的英文。
聊了一段时间,我们进入了正式话题。
他问我的学历,在这之前干些什么工作等等,后来问我有没有教学经验。我说我来美国之前当了十二年的老师,也是我在中国唯一的一份工作,没有干过别的。他问我为什么没干过别的,我说我喜欢教师的工作,不想改变。其实,我说的是假话。在中国,我不知多少次想调离学校,去当工程师,只是没有成功,现在倒成了我喜欢的工作,人有时就是如此虚伪。他问了我许多教学方面的问题,例如,如果有学生在课堂上捣乱,我怎样去应对;如果有学生在课堂上晕倒,我怎样去处理;还有,如果有学生不管你怎么教他,他都说不明白,我又怎么办。我一一作了详细的回答。
他说:“听得出,你是个很有教学经验的老师。”
我不知道他是在真心夸我呢,还是从礼貌上说说而已。
他这时似乎变得对我的教学经历颇感兴趣。
他问我:“那么你会说广东话还是普通话?”
我说:“都会。”
他似乎不明白:“都会是什么意思?一种还是两种?”
对于老外来说,他们认为广东话和普通话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语言,就像英语和西班牙语的区别一样。
我说:“两种语言我都会。”
他问我怎么学到这两种语言。对于我们以广东话为母语的人来说,懂广东话和普通话是很平常的事,老外却以为有语言天分的人,才可以流利地掌握这两种特难的语言。我跟他解释,广东话就是广州话,我是在广州出生和长大的,广州话是我的母语,而普通话是中国的官方语言,所有学校都规定用普通话教学,所以我自然而然地会说流利的普通话,就像美国人会说英语一样,即使他们在自己家里说另外一种语言。我这样说是故意强调我的广东话和普通话都多么的标准。
我这样解释,他似乎明白了。但他问我:“香港人也使用广东话,那么香港人说的广东话和你说的广州话又什么不同?”
“完全一样,”我还再强调一下:“没有区别。”
他告诉我:“我们学校有一小部分学生来自中国大陆或香港,英文能力都很差,我们希望能有老师会说广东话或者普通话,懂两者就更好了。”
我问他:“如果你们录用了我,那么我是不是要用中文对这些学生授课?”
他说:“你可以用中文授课,但必须同时使用英文,因为大部分学生是说英文的,以免引起这些学生的误会。”
最后,他说:“我们会把能说中文作为录用的参考,但不是录用的要求。现在总共有十五个申请者申请这个职位,我们要进行三次面试才决定录用谁。如果我们决定你能够进入下一次面试,我们会在十五天内通知你。我们的面试就到这里,你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我知道我是没有机会的,但为了表示我对这份工作的兴趣,我故意没问题却找问题来问。
我说:“如果我以后有什么问题,我可不可以打电话问你们?”
他说:“当然可以。”
我问:“我能不能得到你们的联系电话号码?”
他撕下一张备忘纸,写下一个电话号码递给我,说:“如果没有人接听,你可以留下录音,我们会尽快回复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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