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毛蒜皮:邢台地震后

给自己的思绪,留下一条细细的羊肠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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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3月8号5时29分邢台地震的那天凌晨,其实我睡的就像个小猪,一点感觉都没有。平时这会儿,我妈常常会一边忙碌一边发出她那特殊的起床令:“小小猪,胖嘟嘟,谁最懒,是小猪。”她的朗诵生动活泼,模仿儿童的表演声调,为了不当小猪,我就会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有时她会一块热毛巾就糊在了我的脸上为我擦脸,同时说:“快起快起,来不及了。”但那天不同,我是被他们在说地震什么的给吵醒的。父母在说三楼肯定是不能住了,他们可能要住厂里,厂里的厂房是抗震的,晚上把我怎么办?

“要不你把她带厂里去吧?” 我爸说。

“那哪儿行,怎么能带个孩子到厂里?”我妈说

“地震了,也是特殊情况。”

“那你带吧。”

“我是个男的,屋里都是男的不方便。”

“厂里什么时候让带小孩进去过?谁说地震了就让带了?”

......


什么是地震?只知道这天早晨不同寻常。后来就正式通知说除了一楼之外都不允许在家住。晚上父母住到了厂里,我被安排在了西单元一楼的一家。这家有一个单元中的两间房,有一个奶奶,可以带的睡觉。他家还有两个儿子,大的叫小弟,小的叫二弟。小弟比我大,二弟比我小,有点绕哈。

 
记得一天下午我在幼儿园的院子里玩,地忽然之间就动了。我摇摇晃晃觉着晕,就跑去抱着旁边的电灯柱子。回家之后告诉给父母,他们笑我管地震叫地动,并说让我 下次离电灯柱子远一点。父母问阿姨那时在哪儿呢?我怎么记着那时就我一个人,阿姨和小朋友已回屋去了,这让我后来想起来一直觉着挺纳闷。这之后只要一有余震我就喊:“地动了!地动了!”还有一天回家,进家之后忽然看见收音机上放着的两只搪瓷小花猫掉在了地上。一公一母的一对的漂亮小猫摔粹了,这让我挺心疼。我问是谁进家了?谁摔坏的?妈妈说没谁,是地震了。我不理解,刚要起腻,我妈制止说:“行了,没事儿,是地震,以后再买两个就行了。”可我心里还是不舍,忽然就感觉这地震不好,不过这是那次地震家中仅有的损失。

 
一周之后,因为地震幼儿园可以住宿了,父母就不再麻烦西单元门的那家邻居,我就24小时住在了幼儿 园。幼儿园是五个二层的小楼,每一层有左右两个门,分别是两个班。每一个班进去是一个大套间,里面的一间是睡房,外面的一间是活动室,有卫生间﹑环绕一圈 的洗手用的小水池配套,还有很大的阳台。五个小楼是一圈的形式,中间是一个大院子。幼儿园跟企业及家属宿舍一样,是一五期间苏联援建项目时盖的,说是抗震。这时小孩们被集中在了每栋楼的一层,幼儿园这时很开恩,比平时吃的要好。平时午睡起来发两块饼干或两粒糖,很少发苹果。这时除饼干或糖外,还加一个苹果。积木也拿出来让尽情的玩,小人书也尽管看,不加以限制了。有时间阿姨就弹着琴领大家唱歌,或发纸画画,活动比平时搞的多。但即便是这样,第一天晚上关灯之后,开始 有一个小孩开始哭,后来几个,再后来就哭成了一片。我记着那屋顶比一般房子的屋顶高很多,很高的圆拱形落地窗躺在床上看好像没有墙,月亮啊树啊什么的都在眼前晃,就是睡不着,是有点瘆。


地震过去了,一切恢复正常。但是宿舍楼房的外面写上了几个巨型黑色大字:“打倒齐某某!”每一个字都大的填满了一楼两个窗子之间剩余的空间,在西单元门外还 贴上了好多齐某某的大字报,甚至盖上了齐家的窗户。后来随着时间,那些大字报慢慢的褪去了色彩,也变的残破不全,但那几个“打倒齐某某!”的大字却还在那 里一直醒目地存在。一天我在楼前的操场和一群孩子玩,齐某某的妻子下班回来走过,这群小孩在其中一个大一点孩子的带领下开始喊:“打倒齐某某!” “打倒齐某某!”我看她们喊得起劲,受到了感染,最后也跟着喊了一声。齐某某的妻子是一个知识份子,儒雅文静的脸上戴着一幅眼镜。她听到了小孩们的喊声,没有灰溜溜的赶快回家,也没有像挨斗的人那样低着头,而是停在了那里,眼睛直直地看着这边。她面无表情地向这边注视着,脸上挺严肃。 这边的小孩本也就是趁她没注意的时候喊,一看她那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往这边盯住看,也就都不喊了,若无其事地继续玩。我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很是好奇,看一看那个阿姨,在看一看这帮小孩,她们就怎么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式的继续玩? 显然她们不是第一次这样喊,已经会装着自己是在玩,不是自己喊的。

 
几天之后午饭时,我爸跟我妈说:“今天许明跟我说:‘那天一帮小孩在楼底下喊:打倒齐某某!我仔细看了,有你们家XX。’唉!我真是不好意思,你说说这事儿。”

 
“啊?真的?真是太不像话了!”我妈说。

 
许明是谁?他怎么知道我的大名?一般邻居都叫我小名,我怎么不知道他呢?


“许明你知道是谁吗?”我爸问我。

“谁啊?”

“许明是我们车间的,住西单元。你忘了?地震时你还在她家住过呢,好好想想。”我爸说。

“我才没住许明家呢,地震那会儿我住的是小弟家。”

“小弟?小弟的大名叫什么?”爸爸问。

“昂,小弟的大名叫小弟。”

“小弟的大名就叫小弟?他家还有谁?”

“他家有他弟弟,他弟弟叫二弟。”


“他弟弟叫二弟?哈哈,
他们没有大名?小弟姓什么?”我爸有点迷糊,他继续问。

“向毛席保证,小弟的大名就叫小弟!他姓齐!叫齐小弟!他弟弟叫齐二弟!”我振振有词地说。

 
爸爸说:“这就对了,齐某某是齐小弟他爸,人家跟我告你的状了,说你那天跟一帮小孩儿喊:‘打倒齐XX!’了,知道吗?”

“我只喊了一声,那我地震也没住许明家啊。

“许明是齐小弟她妈。”我爸说。

“啊?许明是男的吧?是男的名字。”

这时妈妈抢过话头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许明什么时候是男的了?明明就是女的,还犟,她跟你爸一个车间的,齐XX跟你爸俄训班的时候就是同学,以后不懂不要跟着乱喊。”

 
Oops!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哈。多年之后,齐XX成为行业的领军人物。赴京上任时夫妇二人来我家告别,许明阿姨见我,又一遍翻出了与我的旧帐,她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那天小孩们喊打倒齐XX时的情景,她一边说一边笑,说完四个大人都看着我哈哈大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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