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46年算起,我们家住在这石库门房子近70年了。2014年动迁(上图点击放大)。
53年前后我家艰难日子 1
我上初中这段时间,是我家家境最艰难日子。大哥52年入清华电机系,那时读大学住宿伙食政府全包,还是没选本科选了个两年专科,因指望他早点毕业帮家里,不料读完一年后被选中留苏,要读一年俄专和五年大学, 根本指望不上了。大姐知道轮到自己尽力,初中毕业报读不收膳宿费的中专,她是该中专的第一届毕业生也是班长, 品学兼优被保送北京外贸学院, 她没有上分到北京,工作头三年把几乎一半工资寄给家里。多年以来,大姐一直对没能上大学一事耿耿于怀,因为这直接影响了她的发展和人生。她的抱怨是有道理的,我们弟妹只能听着,这笔债没法还,也永远还不了。
即使这样,母亲也是捉襟见肘常常为生计发愁。家里之前就装了电话,我常常在电话里和同学对作业的答案。49年后电话月费2.25元,每次由我去银行交所以我清楚。到1955年时(?)涨了一倍多,以前母亲一直为有私家电话颇自得,为省这笔钱犹豫很久还是把电话退了。
父亲也想利用楼下客厅,就我知道他和别人合伙做过洋钉,复写纸和钢笔笔尖等,但是这些生意都无疾而终,父亲没说,估计赔了不少。我记得做洋钉工序完全是手工,把钢丝用闸刀闸成合格长度,再是把一端冲出钉子的园头,另一端压制成钉尖,最后把这些制成品放在一个横置圆筒里,筒内装混有煤油的木屑,手摇此圆筒抛光,若干分钟后这就是亮晶晶的洋钉了。做复写纸聘请的化工“工程师“有点离谱,大哥有次拿高中的化学课本问他,他支支吾吾没答,听大哥说那是很基本的题目不是偏题。
最后没辙了,父母想到把房子分租减轻经济压力,把楼下客厅租出去均摊房租。房客按合同付了近800元的押金搬入, 这笔钱相当于那时父亲一年半的工资。家里厕所带抽水马桶和浴缸。直到八十年代大规模动迁之前,倒马桶这是让很多上海居民除了居住面积小之外最让人气结的地方。出租时规定厕所不共用,新来房客颇有怨气说签合同考虑不周,他们只能和周围没有卫生设备的邻居一样,每天早晨做同样的功课。
母亲坚持押金不能动怕日后还不上,但实际上是不可能的,陆续都花了。由于与房客的纠纷不断,母亲下定决心三年限期到时请他们搬走。家里的银元和金首饰早为我们几个人的私校学费花尽,于是就把家里稍微值钱的东西变卖一空,之前防通胀存下的棉织品和毛毯,父亲的西装, 缝纫机直至不甚值钱的电风扇。
最终房客拿到押金搬走。我还记得归还押金那个场合。父母特地请了个中人主持,父亲把钱交给中人,中人点过,然后交房客先生, 他点一遍金额无误后,把房子租赁合同经由中人交给父亲,父亲用火柴当场把包括自己那份共两份合同烧毁。
三年来,母亲和房客太太闹得不可开交,平日基本不说话。搬走后,小菜场上偶然遇到彼此倒也客气起来。母亲最受用的一句话是那房客私下和别人说又传了回来的,大意是他们没有料到父母亲到期能如数归还押金,脾气虽然不好但为人耿直云云。彼时市道差,用这笔钱作押金可以租下同样的或更好些的房子, 房客不恋栈肯搬。邻居也有出租到期房客有死赖不搬的,拖到56年全面公私合营,就永远搬不走了。看来我家还算运气。
我们都松了口气,但已家徒四壁。好在留下独门独户一套石库门房子,经过这次教训,再艰难也一直维持自己一家人住不再分租。后来大姐和我落户北京,大哥在嫂子家,只留下父母,二姐和妹妹。去年动迁前父母早已过世,二姐和妹妹各分了一笔钱另处安家,她们俩直念叨双亲的恩泽。这一动迁也带走了我们儿时的记忆。
从1946年算起,我们家住在这石库门房子近70年了。父母亲聊天时说过这房子的来历。日伪时期虹口区多日侨,这房子原是一制鞋作坊,战后日人回国大房东收回时很是破烂。价钱出价低。父亲以为拣了个大便宜顶了下来。搬入后却化了不少钱去装修内部和卫生设备,算下来并不如是。母亲直埋怨父亲短视。父亲的一个朋友提起此事,不无嘲笑父亲的算盘打得实在是烂,不精明。
厨房有一个硕大灶台占了好大一面积(后来拆了),平日不用,过年蒸年糕才用几天。厚的糯米年糕要大火蒸四五个小时。我们劈开日本作坊留下的木屐鞋楦作柴火烧,鞋楦的木质硬极耐烧,用了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