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春心付海棠

来加拿大前,生长在中国南方的我从未亲眼见过海棠。

对海棠的了解,最早来自《红楼梦》中关于“海棠诗社”的大篇幅描写。它是大观园内第一次、也是最正规的一次结社,是红楼梦中规模最大的诗歌创作盛会。才子才女们的”咏白海棠”, 表面上看都是在描写白海棠,实则借物抒情,歌以言志。探春是十二钗中的“女汉子”,天性精明乐观,以白海棠自比,希望自己有销人魂魄的冰雪般的肌肤,有白玉般高尚无暇的精神,自珍自重,自得其乐。 薛宝钗笔下的白海棠是贤淑而端庄的。贾宝玉眼中的白海棠是纯洁美丽多愁善感的少女,符合他一贯秉持的“女人是水做的骨肉”的观点。林黛玉清高冷傲孤芳自赏,她通过白海棠诉说了自己的洁净清白的品格以及寄人篱下的孤寂凄迷。

八十回之前,曹雪芹让海棠在晴雯死时枯萎了,这象征着大观园女儿的命运。
    

花儿,原本是没有悲喜忧伤的,但却极易勾起人内心真实的情绪波动。海棠花与牡丹,梅花,玉兰,桂花等,成为众花中的佼佼者,被诗人墨客反复颂咏。咏海棠的古诗词中,最脍炙人口的当属苏东坡的“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让人浮想联翩。海棠还激发了大文豪的创作灵感。据说,曹雪芹自幼看了祖父曹寅收藏的唐伯虎的《美人图》(与《海棠春睡图》有关),大受启发,在《红楼梦》一书中插入了一段《湘云醉卧芍药茵》: 果见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业经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穰穰的围着他,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众人看了,又是爱,又是笑,忙上来推唤挽扶.湘云口内犹作睡语说酒令......

曹老用文字活生生地勾勒出才华横溢胸无城府又憨态可掬的史湘云,是我眼中最美丽的红楼十二钗。

来温哥华后,无意之中在家附近的日本社区中心的后花园见到了一株贴梗海棠。从我家步行到日本社区中心只要三分钟。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不时带着两个小儿去那里的后花园散步。这个不大的后花园浓缩了很多日本园林的精华:以石块砂石象征山峦湖海,主导庭院风格。园内地面有细草和小灌木,还有小喷泉和碧水荡漾的小方池。整个庭院的味道是恬静,含蓄,淡泊的,追求一种哲学上的清静无为以及与自然的和谐依存。

后花园的一角,栽着一棵精心修剪过的一米五高的贴梗海棠。它的枝干黝黑,弯曲如铁丝,非常符合古人的审美情趣。古日本人显然吸取了唐朝文化的精髓,视曲、欹、疏為美,以修剪为主,蟠扎为辅,打造出的贴梗海棠灌木呈病梅姿态,枝干形态优美,曲折有致。二三月份枝头一片红花明霞,与黑褐色的虬枝顾盼呼应,凡是经过这里的行人,无不被那一簇簇纯洁的火焰般的花朵燃烧起炙热的梦想。

只是,海棠是没有香味的独立于春天的娉婷佳人。张爱玲在《红楼梦魇》中提到人生的三大恨事包括鲥鱼多刺,海棠无香和红楼未完。

我初次见到海棠,已经被她明艳丰腴的花姿深深吸引。其实有香最好,无香也罢,只要花开的好开的热烈纯净,真正的馨香,是在赏花者心里的。如同生命,你学会了珍惜和感恩,就会有一树火红的散着淡淡余香的海棠为你一人绽放。

温哥华栽种海棠的人并不多,十多年来,除了日本社区中心的贴梗海棠,我见过的木本海棠植株不超过十棵,皆为木瓜海棠。木瓜海棠的花色和花型同贴梗海棠极其相似,只是个头高些,枝条直立,可以长到六米高。我见到的木瓜海棠一般有三米高,均长在破屋旁边的藩篱四周,春天时光秃秃的树干上繁花似锦,和四周的断壁残垣绿藤细草构成一副底蕴深厚的写意图。

带着两个小儿到家附近的Ron Mclean公园玩耍,经过路边的一棵开满红色单瓣花的木瓜海棠树时,我总要停下来细细欣赏,看得如痴如醉。海棠和我一样,似乎都有一棵多情敏感的心。我们在寒冷的冬天里都揣着一束温暖的阳光,一旦被春风唤醒,便自由绽放幸福的光芒。海棠用她风铃般小巧鲜红的花朵见证时光如梭相思如酒,我不也是用文字感怀人生,记录平淡生活中那些如歌的片段吗?

这个春天,一面是繁花,一枝一叶总关情,还有一面是纯粹的情感,在花开花落间,聆听生命的颤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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