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阵子大点单位的门前兴立一尊主席像,父母工作的单位准备建的时候,其实已经有点落后了。那就急起直追,大国企不差钱,支左的厂领导决定:第一,尺寸要最大,第二,要用大理石材料。
我妈是个多少有点事业心的人,大学毕业因觉着去这家企业能学有所用,二话不说从上海申请来到了这个北方城市。她先是在档案室工作,当老大哥的图纸整理的差不多时,她不愿呆在那里无所事事,便主动要求去一线车间希望能有更多的贡献。而文革之后她从车间技术员变成了三班倒的工人,这期间还去了这尊主席像的工地劳动。
那段时间我爸不在家,中午我就要去工地找我妈吃饭。工地在与总厂总部相对的分厂门前空地上,我到这里要比之前去总厂大食堂找她吃饭要远一倍的路,而且逆着那些中午下班职工的人流。记得我第一天找到这里时是个寒冷的冬天,见我妈一身工作服罩在厚厚的棉衣外,戴了个工作帽,脖子上围了条毛巾,脸上还有几块白色的粉末。她在认真地磨着一块大理石,我问她这么冷为什么不戴手套?她说那样会把握不准用力,怕磨出来的石头会不合格。
其实妈妈干的还是粗活,属于外围的活,细活要由专门的师傅来做。我催她吃饭,她说等她磨完手上的那块。看着她那样卖力地磨着那块石头,我心里有些难过。我又催我妈吃饭,她说:人家都干完了,她还没干完。也许是她第一天来这里还不熟悉,也许是她本就是个干什么工作都兢兢业业的人,她说:上午有上午的任务,下午有下午的任务,一周有一周的任务。
工地上已无一人,我又饥肠辘辘,几次敦促,最后她说我再烦她,她就要弄错了。那天她蒸了一盒高粱米饭,待她带我去吃饭时,在问了分厂的警卫之后,意识到分厂的食堂这时已经关门了,不能再打菜了。没办法,她求了警卫,我俩就在那警卫的办公桌上吃完了那盒高粱米饭。分厂的食堂在厂里,警卫不会让我进去,后来我来之前我妈就会先提前打好菜,她也不好意思再求警卫,我俩就每天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吃午饭。
“爸!”一天下午我爸手里拎着脸盆等洗漱用具和被包等回来,一见他进门我就问:“你去哪儿出差了?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回来?”他说:“我没有出差,是去农场 了。”“没出差你怎么不在家?农场是哪?”我当时不是太明白,看他身上那脏兮兮的旧工作服,那张黑黑疲惫的脸,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和心酸的感觉一起涌上心来。但从那天起,我不用去主席像工地找我妈吃午饭了。
那尊雕像在这个省会城市里是最大的一尊,之后也没有单位再超过它。改革开放之后这尊主席像被移到了家属宿舍区的礼堂前,并四面搭架用帆布遮盖了起来。天长日久,四周的白布帆布慢慢变的破旧不堪,大家觉得有碍观瞻。单位想捐给哪里,四处打听也没地方要。最终北京有一家博物馆说要,但人家说要你负责运输,算下来运输成本又巨大。
终于有一天夜里三点钟,全家属宿舍的人都被那一声巨响给震醒了。听说是要炸主席像有一阵子了,人们也是半信半疑。没想到这天就真的就给炸了,还请了搞定向爆破的。望着那堆废墟,似又有几分怅然。多少,也是一份国家的财产;多少,也有一份妈妈的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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