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他边上的永泰郡主突然大叫道:"糟了!只顾说话,天都到这般光景了,我的帖还没临完!明日延基哥哥察看起来,我拿什么应付啊!"她面向裴杨两位道:"横竖坊门已关,你们今晚就别走了!帮我赶功课罢!"
那边安乐咋舌道:"你不怕延基哥看出来么?"
"不会的。嘻嘻,"永泰眨巴着眼睛:"上一回就是信贞代我补的,他只草草流览了几眼,一点没看出破绽。明日宫中定省回来想必已过未时,延基哥又说要带他妹妹过府来斗草,大家嘻笑玩耍起来,他怕是无暇查看的。"
邵王瞠目:"你这丫头简直刁钻之极!难怪字写不好!心正方能字正,你那点小心思歪到爪洼国去了!哼,我管不了你,等明日见了延基哥,一定告你一状,让他重重罚你!"
永泰郡主象个猿猴一样,修长双臂攀上邵王肩颈,边摇晃边娇声求道:"若延基哥真生气了,你忍心看我吃亏么?"
这边安乐却又嘟囔道:"又是斗草!回回都是我输。依我,何必非要用花草根茎?不拘什么材质,蚕丝啦,头发啦,全都拿来比试,才叫痛快!地上长的草怎比的上人身上的草?对了,"她忽然转向我,双目在我头上盘旋着:"阿崔这一头秀发,油亮可鉴,那发丝想必韧性极佳,拽下几根来让我试试!"她跃跃欲试着。
早被邵王喝住:"胡闹!哪有个青丝发任你折玩!"
安乐郡主翘起娇唇,不满道:"小气!" 又四下转眸道:"你府上的活人我动不得,泥塑的菩萨总行了吧!那日我陪阿娘去祇洹寺进香,看那泥塑的维摩诘到是长了一把好胡须,三绺长须飘拂胸前..."
一旁的裴洁早已变色,失声道:"那可是美髯公谢灵运的胡子!"
安乐面露不屑之色,刚要张嘴,就听杨秀忍无可忍轻斥道:"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谢灵运是谁!"
杨秀虽为伴读,又兼着朝廷命官,如此呵斥郡主也是以下犯上,僭越之极。安乐的脸上挂不住了,待要放声肆意哭闹,一瞥怒目而视,脸上寒的就要掉冰的杨令姿,竟是硬生生憋了回去。
南朝大诗人谢灵运,生前极其爱惜他那一把飘然若仙的胡子,死前遗言将美髯捐献给祇洹寺的菩萨,如今那粘在泥像下巴上的胡须已有二百多年了。保存良好。天下人皆知那是稀世的珍品。安乐竟要拔下来做她手中玩物。这般荒唐念头若给人知道,不说言官的口诛笔伐,百姓的口水就能把太子一家人淹死。邵王自然晓得此中利害关系,也不敢计较令姿的无礼,比起台谏那些一根筋的老头,令姿已经很客气了。却又不忍看到安乐委屈的样子,遂将她搂入怀中,好声哄道:"好了好了。那个什么谢灵运的美髯,还是留在佛身上的好。冲撞了神佛可不是好玩的。妹妹常陪着进香礼佛,神灵面前合该敬畏虔诚才是。"
安乐撅嘴撒娇道:"虔诚?我拿什么虔诚?她们去礼佛,出手都大方的很,灯烛香火钱动辄上万!那些佛们见了这许多钱财,早忙着保佑她们去了,我就是再虔诚又有什么用处?!"
她眼中闪烁着妒恨,愤愤说道:"那日我陪阿娘姑母到昭成寺礼佛,姑母竟献给寺里一个大香炉。那香炉高二尺有余,上面钑镂雕着花草飞禽走兽,麒麟鸾凤,中间还埋着金丝银线!哼!等着看,我也要宅家命内府给我雕一个,比她的那个还高还精美!我的香炉上还要镶上真珠玛瑙,颇梨珊瑚!定要把她那个比下去!"
安乐郡主自回京后,迅速俘获住了皇帝的宠爱。据年老内侍们说,皇帝多少年没这么宠爱过小姑娘了。大概因为安乐颦笑顾盼间,有少女时代的太平公主的神韵。
此时的她忽然双眸流转,看着李重润道:"阿兄食邑万户,实封二千,二千户人家的租调反正也花不完,不如都给了我吧!"
李重润惊道:"谁说我花不完!"
"嘻嘻!前日邵王府司马与你汇报你封地的负税,不是有几万缗余钱么?我躲在你身后的屏风里,都听见了!阿兄既然花不掉,都给我好不好?好不好嘛!"她娇声求着。
邵王瞪大眼睛低头看着怀中少女,不知说什么好。
那女孩依偎在她哥哥的怀里,波光涟滟巧笑鄢然,此时得意的微偏着头,叫灯光一映,连带靥边的两点翠钿都跟着微微生粲。李重润被这一团娇媚擒住,哪里还有半分抵抗的力气,望着安乐的眼神疼爱之极,微笑着慢慢应道:"好!"尾音柔的阁中诸人都要溶掉了。裴杨二位对望片刻,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