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回来后告诉我,姨爹突发脑溢血,一下就过去了。虽然他没有受什么罪,但没来得及和大姨说上一句话。大姨一向不知家里柴米油盐,连有多少钱,在哪个银行,存折在哪里都没有概念。姨爹第一次中风后,大姨曾经问起过姨爹这些事情。姨爹虽有偏瘫,但还是象以前那样回答大姨:"你这么病怏怏的,肯定走在我的前面,你就不要操这个心了。"
我知道姨爹一贯以一家之主自居,且作风包揽甚至武断。可大姨这般昏懦,却是出乎我的预料。和姨爹的子女一起办完了后事,妈妈和大姨在日历上找到几个号码,借着居委会的帮助,到附近银行打听,才找到姨爹几个定期存款,但也只是数目很小的几笔钱,与大姨预计的差的很远。大姨给我妈大致算过:大姨向教育局申述被不公平解除公职,后来拿到了一笔一次性的退休金;姨爹有退休金,两老口几乎没什么消费,十来年也应存了一些。但妈妈帮大姨把家里清了个遍,也没有再找到任何存折。
我问妈妈:"即使这些存款都找到了,也不一定够大姨维持很多年啊"。
妈妈看了我一眼,接着告诉我说其实大姨和妈妈最想找到的是那笔黄金。
原来,妈妈的伯父也就是细箩箩的父亲,解放前是放高利贷的,人称"黄百万"。大约文革前期间,这位伯父主动给了大姨一笔黄金,说是黄家老祖宗也传下些金银,早先没能帮助这一房,现在有心相助。那时金子是个烫手的东西,只有去银行才能兑换,而且要户口本,搞不好还要查来源。大姨不想惹麻烦,伯父那边却一劝再劝,说是一笔写不出个两个黄字。大姨拿了金子,转手给姨爹收了.我们家在贵州时,大姨曾带了些金条来,妈妈用我爸爸军代表的证明和户口帮大姨兑换了百把块钱.在80年代,那笔黄金大概还值些钱,可大姨完全不知道姨爹是把它藏在家里什么地方,还是寄托给外人保管。姨爹撒手而去,没留下片言只语或是一纸半字,这笔来历不明的黄金也终于去向不清。
听妈妈说起这事,我脑子里光回电闪地破译出十几年前那些个"湖南十万个为什么":原来大姨和姨爹吵架时提到的"那个货"就是这笔黄金;难怪细箩箩每次来访,姨爹总是好生招待。。。
"那大姨今后怎么办哪?"我不知道,与大姨相依为命的姨爹去了,大姨余生还能指望着谁。
妈妈说打算在武汉给大姨找个合适的养老院。
"大姨会喜欢养老院吗?"我狐疑着。妈妈给我解释说这也是大姨的意思"大姨说她挺羡慕养老院的老人一人手里一个手笼子(暖手的小炭炉子),很悠闲着。"。
到了六月上旬,毕业分配方案已出。江南初夏,晴雨交替,像是起伏不定难以预料的世事,又像是忽明忽暗亦喜亦悲的心情。
那一个星期六的上午,正轮到我们系照毕业照。行政楼下面的操场,架好了几排看台铁架,衣着鲜净的毕业生们鱼贯而上,与俨然的珞珈山,行政楼,及前排端坐的校系领导,完成人生到此一游的纪念。一批走下来了,另一拨立即走入场景。回头一瞥,见刘校长站了起来,提提腰上的皮带,又照着先前的座位一屁股坐下。黑色眼镜上的大脑门,在飞云遮不住的灼烈阳光下,油亮。
下午回汉口,车过长江大桥时,一阵暴雨狂泄。天空和江面都满填着水声水色。公共汽车行驶在雨的隧道里,车上的人们旅行在天地的水族箱外。
到家时,已是雨过天晴,家里只有爸爸靠在床上看看报纸。爸爸从老花镜上方看着我说妈妈和二哥一起去湖南了,大姨去世了。
"怎么回事?"我惊愕不已.这几天不时地想到马上要工作赚钱了,我也可以养大姨。爸爸说,要等妈妈哥哥明天回来才能知道细节。他所知道的只是大姨的邻居发来电报,妈妈和哥哥几天前就赶到湘潭去了。
从凉台向外看去,雨后的天空纯净,安详。黄昏时刻,听得见楼下孩子嬉笑声,闻得到邻里姜葱炒菜的香气.有人不再理会这一切了,不管这世界是狂风暴雨,还是花好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