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明末声名狼藉的文盲太监魏忠贤曾经挤入,配享孔庙一度大掉其价,但从汉代以来,一直是文化界的最高荣誉,两千多年中只有不到两百人够资格沾仲尼先生的光。在这一小撮人中,又根据与孔子的关系远近和文化地位分为三个等级:四配(唐代仅颜回一人,南宋增曾参、孔伋、孟轲)、十哲(孔子的十名特优生,康熙增朱熹为十一哲,乾隆增有若为十二哲)、从祀(从七十二贤人到清时固定为先贤七十七人、先儒四十六人)。1920年,在民国总统徐世昌支持下,有人主张将颜习斋、李恕谷配享孔庙,地位在十哲之上。最后是以先儒身份从祀,这是最后进入孔庙同孔子一起享受后人祭祀香火的学者。
在五四运动后一年,共产党诞生前一年的敏感时机,大力推崇颜李,让人颇为好奇。颜习斋,何许人也?
颜元、李塨作为一个学派的创始人,别说现代人知道的不多,在他们死后一百多年的咸丰、同治年间,已经出现“举颜、李姓氏无人知者”,“求颜、李书不可得”的状况。然而,他们在中国学术史中的地位,属于“巨擘”(钱穆)。在思想史上,相当于战国的“荀卿”(章太炎)、清末的“康、梁”(周作人),梁启超则认为“实在是二千年思想界之大革命者”。
和任何历史人物一样,不可能只有人捧,没有人砸。光绪年间,有人曾说,颜习斋诋毁宋儒,“其心术至不可问。幸其老死牖下,未获出而祸斯民。”甚至还有人破口大骂:其人可诛,其书可焚。
捧的以大家为多,砸的以末流为主,颜李的地位似乎用不着多说了。但是我仍然忍不住重新搜寻翻检的冲动,总觉得还有不少再认识的余地。结果还真摸到了一些与现代千丝万缕的联系。
让我们先看一下同时代的欧洲思想界。欧洲的17世纪是个天才蜂拥而出的时代,伽利略、笛卡儿、牛顿、培根、霍布斯、马勒伯朗士、斯宾诺莎、洛克、莱布尼茨等个个都是公认的牛人。科学技术以物理力学为先导,开启了人类社会进入飞速发展阶段的大门。伽利略、笛卡尔、牛顿等人既是顶尖科学家,也是高端思想家,他们推动了对近现代科学和思想产生巨大影响的实证主义的形成,如伽利略说“可测定的东西全都要测定,”笛卡尔则认为不能把没有证实的东西当作真理来接受,培根提出以实验为基础的归纳法。这是从科学技术研究的角度必然产生的思想。
那时,德国数学家莱布尼茨对中国人正深恶痛绝的中国十分钦羡,不知从哪里得到的印象,他把“精于辨识各民族优点”的金苹果奖慷慨地颁给了中国,而没有给他鄙视的“精于鉴赏女神美丽”的其它国家。我们感谢他的热情,但实在不好意思接受赞美。因为,我觉得中国人更精于发现各民族的缺点,所以有蛮夷戎狄番邦鬼子等称呼。现在看来,与同时期的欧洲相比,中国的最强大脑们显得有点滞后,依然停留在释古的字斟句酌中。当各种科学学会或科学院在欧洲如雨后春笋般建立起来时,中国的知识界更热衷于党同伐异和切磋词章学问的结社(东林、复社等);当伽利略用天文望远镜将人类的目光投向木星、太阳黑子,与天文和力学对话时,中国的知识界还在研读六百年前的程朱理学,“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
在这种背景下,颜元的出现对中国来说确实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自古评价,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或“燕赵之士钝如锥”,很少出思想家。明末清初,终于有人弥补了这一缺憾。
颜元(1635—1704)字易直,又字浑然,自号习斋,直隶省保定府博野县北杨村人。
李塨(1659-1733),字刚主,自号恕谷。直隶省蠡县西曹佐村人。颜习斋曾把李恕谷的父亲李明性视为师长,而李明性让李恕谷拜习斋为师。习斋死后,恕谷对宣传老师的学说贡献最大。
中国古代学生选择老师,除了学问、思想的吸引,人格的魅力也有很大关系。许多名师自有遮挡不住的人格光辉,音容笑貌都带着磁石般的力量。所以孔子半生颠沛流离,学生们却不离不弃。现代学生多为饭碗投师,而许多教师也无甚人格魅力,师生关系淡薄寡味。
颜习斋无疑是一个具有强烈人格魅力的学者。不仅李明性愿意将儿子郑重托付,而且其另一大弟子王源,尽管心高气傲,心中没有几个瞧得起的先哲,但在已经小有名气成就的56岁时,仍然心甘情愿跟随李恕谷拜习斋为师。没有人格魅力在,难以想象,不能不让人慨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