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的金城,
贺兰氏的兵,
独座娘子把令行,
天上不见星有曦,
狐貉在堂牝鸡鸣。”
却说贺兰仁闻听贺兰武缓缓吟出这首童谚,不由面色骤变,目中寒光逼射。
“这是诛心之言!”
过得片刻,贺兰仁方咬牙切齿地道。言语一出,他突然惊觉自己的嗓子似乎都有些哑了。贺兰仁忙捂嘴咳了几声,这该死的厨子,今天的乳酪怎么做的这么甜,似乎齁着嗓子了。贺兰仁喘了口气,抬头冷声道,
“可知这童谚是何人所作?编排裴小娘子也就罢了,怎地将我们兄弟也编排进去?这华部军乃是大都督所创,所用练兵之法,亦是大都督亲传,军中将领,皆全是大都督所命,如何就变成我贺兰氏的兵了?”
贺兰武轻轻摇了摇头,
“这童谚是谁作的不要紧,只是如今军中以我们兄弟三人为首,其他现役两个军都督,十一个营指挥都是我们当年带出来的老部下,若说这华部军是我贺兰氏的,也不是没道理。”
“那便如何?”
贺兰仁不服气地道,
“这全是我们一场场血战,实打实赚来的功劳!他若有人可用,何至于此?何况我们鲜卑打仗就是比汉人强!说我们狐貉在堂?这是要异鲜卑于中原之外么?”
贺兰仁言毕只觉浑身暑气缠绕,满心说不出的烦躁。他伸手端起案上的那碗冰镇乳酪,仰脖一口气喝干。随后他放下手中的碗,恨恨地道,
“下回见了刘大郎,我要好好问问他,他这个保安都督不是专司隐秘防谍之事么?怎的任由人在兰州散布这等蛊惑人心的荒谬之言!”
贺兰仁转头对贺兰武道,
“大哥,我们要不要去面见大都督,实言相禀,以明心迹?”
贺兰武将眉毛一挑,反问道,
“去禀告什么?告诉他现在金城有了关于贺兰氏的流言,所以我们兄弟请求自解兵权?”
贺兰仁一时语塞。贺兰武伸出两指在面前按上轻轻敲了几下,沉声道,
“现在还只是几句童谚,大家也就是听听而已。但是你一旦当面说破,便是落了口实,不管这事有与没有,却表明你已经都留在心里了。如今一番形势,你叫大都督却如何回你?以他的为人,多半会好言抚慰,再厚赏一番。但从此以后,只怕大家就心存芥蒂了。君臣相忌,这是自灭之道啊!”
贺兰仁迟疑道,
“那我们难道听之任之?此事如风传开去,就算大都督对我们兄弟信重不减,其他人却难免会生别样心思。还有裴小娘子,这童谚里更是被编排的厉害,她会不会道此言乃我们兄弟所为?那是个犟的,只怕从此心生恨意,和我们兄弟扛上了。”
贺兰武没有正面回答,他将脸转向堂外。此刻,日头已经西垂,但盛夏的骄阳依然如火般炙热。刺眼的阳光将堂前的回廊照得一片明亮,廊柱在雪白耀目的墙壁上留下一道道均匀的深色光影。就听贺兰武平静地道,
“老三,你可还记得我们和大都督初见时的情景么?”
贺兰仁点头道,
“当然记得。当初贺拔元帅被侯莫陈悦这狗贼害了,我们兄弟不服宇文黑獭为首,便领了这些老部下离去,一门心思等着贺拔二将军回来。却不想苦候不至,营中无粮。我们只能去打桃花坞筹粮,最后抓了他们两个人,要他们以粮换人。大都督他孤身携粮前来,我们遂在营中相见。”
贺兰武又问道,
“你还记得你初见他时印象如何?”
贺兰仁回忆道,
“初见之时,倒也觉得其人有些胆略,然言语油滑,令人心生鄙夷。不道其后来纵论天下大事,竟目光如炬,明洞万里,颇以为奇。”
贺兰仁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当时那个家伙和自己兄弟三人打赌之后,一脸猥琐的笑容,似乎垂涎三尺般盯住自家兄弟的情景。虽然已是时过境迁,但贺兰仁此刻仍忍不住心中一阵恶寒。
却听贺兰武轻叹道,
“可谁能料到,他的预见竟一一灵验。于今不过数载而已,便在金城创下如此一番基业。”
贺兰武转头再问贺兰仁道,
“你说说看,他何以能致此啊?”
贺兰仁思索道,
“其人心性坚忍,深谋远见,有大略。又能身先士卒,与下同甘共苦。对人推心置腹,待之以诚…”
贺兰武听了缓缓点头,在口中意味深长地重复着最后几个字,
“…对人推心置腹,待之以诚…”
贺兰仁似有所悟,一时竟也无语。要说这人着实武艺不济,莫说贺兰兄弟,就是他们手下二十八骑中随便挑出一个来,不用三招也能将他打趴下。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看似柔弱的汉儿,却敢于上阵交锋,刀头舔血,又奇谋不穷,硬生生被他在这乱世里杀出一条活路来,到如今坐拥一州,雄霸一方。在贺兰仁看来,这一切靠得不独是所谓气运,更是他本人身上所散发的独特的人格魅力,能使一众部下归心,竭诚效死所致。
二人一时静默无言,堂中一片宁寂。过得片刻,方听到贺兰武郑重地道,
“诚如你适才所说的,大都督对人推心置腹,待之以诚。若说我们兄弟如今在军中这般势大,换作别的主公,只怕早是寝食难安了,必定要千方百计想法分了我们手中的军权。可他却对我们兄弟始终如一,信重不二。”
贺兰武说到这里看了贺兰仁一眼,见他听得聚精会神,便继续道,
“然而他毕竟是主公,而你我兄弟在军中如此这般坐大终是不妥。所以他必然是要有所动作的,要启用一些新人来分我们的权柄。这不是他不信重我们,而是作为主公,他必须如此,他必须要在手下部属中做平衡相制。所以,他用裴小娘子算是一个,这次这个乙弗怀恩也算是一个。”
贺兰武望了一眼贺兰仁逐渐肃穆的神色,又缓颊道,
“不过他是个重情义的,却是不曾亏待了手下人。就算他用了裴小娘子与闻兵事,却又让你二哥出任团练使,指挥全体后备役,那可是整整三十个营。而且一旦兰州有事,团练使将负责警备地方,可以统辖文官。如此一来,却是我们兄弟手中的权柄更大了。而那乙弗怀恩更只是派到讲武堂高级班授业,学成不过授一都主,今后还要靠军功资历慢慢熬上去。大都督的好处,便是守规矩,特别是他自己订的规矩。”
听了贺兰武一番话,贺兰仁有点头昏脑胀。这该死的天气,怎的暑气这般重?似乎脑子都不转了,自己怎么就没想到一个小小八品官入讲武堂这么件小事,后面竟有这么大的一番道理。贺兰仁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眨眨眼睛道,
“这乙弗怀恩竟真有这般本事,能被大都督如此看重?”
贺兰武缓缓摇头道,
“我也不知。但此人有一点与你我不同…”
“哦,那是什么?”
贺兰仁好奇道。贺兰武远望户外冷冷道,
“是野心。此人不同你我兄弟,我们是将门世家,生来就是军人,只知道练武杀敌,凭本事赚取军功。这乙弗怀恩出身名门,又干的是皇亲侍卫,所以颇有心计,长于察言观色。我可以感觉到他深藏心底的那种的野心,他必不是甘于人下之人。却不知此人今后对我华部军是福是祸。”
贺兰仁听了眼中冷芒一闪,
“他日后要敢于胆大妄为,我这个监军使,却不是吃素的。”
贺兰武微微摇头道,
“有野心求功名未必就是坏事。也许此人日后真会为华部军立下赫赫功业,亦未可知。”
堂中再次陷入了沉寂。过了片刻却又听贺兰仁迟疑道,
“以大哥之见,今后我们兄弟又该如何处之?”
只听贺兰武淡淡地道,
“彼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
贺兰仁闻言心中一震,他皱了眉头在心中细细品味这句话。须臾,只见他慢慢舒展开了眉头,淡蓝色的眸子也慢慢亮了起来。他长吁一口气,起身郑重地向贺兰武行礼道,
“多谢大哥今日提点,弟定当铭记于心!”
贺兰武欠身还礼,兄弟二人一时相视而笑。
既然如今大都督对自己人推心置腹,又格外信重贺兰兄弟,将几乎全部的军队都交由他们掌管,可谓待之以国士。那么贺兰兄弟自然也要用国士的方式来回报与他,无非竭诚尽忠,死节而已。但是贺兰兄弟也为自己留了余地,若日后一旦形势改变,大都督不再信用自己,而代之以猜忌,更不用说以国士相待,虽然贺兰兄弟也曾发誓永远追随
,但却不会像现在这样尽心效忠了。
,但却不会像现在这样尽心效忠了。
兄弟之间心念相通,贺兰仁很快就明白了大哥的意思,他顿时觉得心中一松。没错,自己兄弟本是心中无愧,又有什么可以担心的?自己该怎么做,还怎么做。以大都督的为人,是不会轻信这些流言的。如果他是一个轻易被流言所动的人,说明他从心底里就不信任自己兄弟,这样的人也不值得为之效命。此事不过如风过水,也许会在水面上微起涟漪,但终究不会有什么波澜。
贺兰仁突然醒悟到,只怕大哥和二哥听到童谚之后已经私下商量过了,并最终得出了这个意见,今日只是借机告诉自己,让自己心中有底。贺兰仁想再问问贺兰武,二位兄长有没有商量该怎么应对裴小娘子,这独座娘子近来可有些咄咄逼人啊。这时,却听得外边突然有些嘈杂,只见一个属下武官进来禀报道,
“启禀都指挥使,适才得报,主母今日微恙,唤了医士入府诊视,却不道竟 是已有了身孕了!如今此事已是满城皆知!”
“哦!”
贺兰兄弟相互对视一眼,不由齐齐心中大喜。李辰至今没有子嗣,这对整个华部来说却是个很大的隐忧。因为李辰目前在华部的位置无可替代,但他毕竟又是个武将,战场上刀箭无眼,万一有个意外,他身后事该如何?只怕华部立时就会分崩离析。如今李辰有后,那么这番基业算是有了继承之人,贺兰兄弟的效忠和功名今后也将有了传承和继续。
贺兰武略一沉吟,当即下令道,
“即刻传讯贺兰团练使及军中营指挥以上将领,今日齐至骠骑大将军府,为大都督道贺!”
贺兰仁在旁一听,顿时已是会意,不禁连连点头。在金城流言四起这样一个微妙的时刻,却是突然传来这样一个意外的好消息,似乎真是天意了。贺兰武此刻召集鲜卑众将集体前去道贺,不仅向李辰表明了他们对李辰的忠诚,有澄清之意。同时表明华部军对李辰忠诚的延续,主母一旦诞下子嗣,华部军会在李辰之后,继续对世子效忠。此外,也未尝没有给同为鲜卑的主母撑腰,给那位跋扈的独座娘子点颜色看的意思。
贺兰仁此刻却突然不知为何有些同情起那位独座裴小娘子了。贺兰兄弟军权在握,骤闻流言,不免都惊出一身冷汗。那裴小娘子娇娇弱弱一个人,身边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这番主母又有了身孕,自己兄弟再带将领们上门一闹,也不知她可吃得住。但眼下贺兰兄弟自顾不暇,已经管不了那许多了。
此后,贺兰盛及军中众将闻讯纷纷策马赶到,然后在贺兰武的率领下一起来到骠骑大将军府请见,为大都督贺喜。
……
再说乙弗怀恩。那日他随木兰进了都指挥衙门,先来拜见了都指挥使贺兰武。只见这位贺兰都指挥使豪雄威猛,坐在那里如猛虎踞岗,威然不可逼视,竟是比前面的那位贺兰都督还要令人胆寒。不过这位大都督之下华部军最高长官相貌虽然威武,言语却是和气。收下乙弗怀恩所持的告身和军令,只简单问了几句,便召来属官领了乙弗怀恩去办理手续。
乙弗怀恩大礼拜谢,方才起身,却见边上木兰也对贺兰都指挥使行礼拜别。出了大堂,只见木兰对乙弗怀恩揖手道,
“乙弗将军,下官职责已毕,即刻回转向大都督交令。这厢便告辞了!”
乙弗怀恩忙还礼道,
“有劳花小娘子为我引路,某深谢了。今日诸事繁多,行程仓促,待日后稍暇,再择日与花小娘子相叙,到时定当重谢!”
木兰冷冷道,
“此军令所出,职责所在,不敢当大人言谢。下官军务繁重,有空时还要在高堂膝前行孝,实恐难以得暇,些许小事,就不劳相记了。”
说罢,木兰再施一礼,转身而去,不曾回顾。乙弗怀恩知道此番将她得罪了,只得在心中暗自叹息。
那属官引了乙弗怀恩在都指挥衙门内转了一遭,先去经历司为他录了军牒,然后再带来到军械辎重司,为他领了全副装备。计有铁明光铠一领,五尺环首直刀一柄,丈八黑漆长槊一根,华部军军服一套,武官常袍一领,革带一条,黑漆纱笼冠一顶,鞋袜各两双,以及作为正八品上殄虏将军的当月薪俸钱一缗,粟米五十斛,柴草二担。
乙弗怀恩瞅着这一堆东西犯了愁,他只有一匹马,身边连一个随从仆役都没有,却让他如何将这些东西拿回去。就算他拿得了,他今日初到金城,连个住处都没有,却是让他将这许多东西往哪里搁。
倒是那名属官看出了端倪,问乙弗怀恩道,
“乙弗将军可是不方便?”
乙弗怀恩道,
“在下今日甫至金城,尚无居所,这许多东西却是不便相携。”
那人点头道,
“原来如此。乙弗将军不必忧心,你不是要入讲武堂么?那讲武堂位于城外十里太平堡,你不妨今日先持了军令去讲武堂报到,那里自会安排你住处。这些东西可以先寄放在这里,等你安顿好了,明日再来取便是。”
乙弗怀恩闻言大喜,忙行礼谢过了那人。最后乙弗怀恩取了都指挥衙门的指派自己入讲武堂的军令,领到了刚刚錾刻上自己名字的腰牌,只拿了自己的铠甲兵器,离了都指挥衙门急急而去。
乙弗怀恩出了金城北门,一路向北疾驰,不多时便来到了太平堡。就见太平堡虽然不甚阔大,却依山而建,气势雄伟。乙弗怀恩至堡门前下马,取出自己的腰牌和军令双手奉给守门的军士。守门军士仔细验过无误,方将腰牌和军令还给他,然后打开路障,放他入内。
乙弗怀恩道一声谢,正要入堡时,却听见身后一阵马蹄声和着清脆的马铃声骤响。他回头一看,却见一骑已如狂飙一般飞驰而至,在堡门前稳稳停下。马上骑士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索。乙弗怀恩定睛看时,只这匹马毛色雪白,异常神俊高大,而来人身材雄健,穿一身武官常服,头戴笼冠,他生的长脸钩鼻,面貌凶狠,而一双眸子,却是如鹰隼般锐利。来人略打量了一眼乙弗怀恩,便对守门的军士道,
“讲武堂可是在这里?”
他说话的语调有些生硬,却是不像土生土长的中原人。守门军士大声道,
“不错,讲武堂便在堡内。然此地为军机要地,非得军令不得入内。你可有令牌军令在?”
那人一点头,
“到也是有的。”
说罢,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份军令并自己的腰牌递了过去。守门军士接过来反复查验了一番,最后方将东西还给来人,闪身让开大路道,
“都指挥衙门的军令和腰牌都无误。大人便请入堡吧。”
说罢他指了指乙弗怀恩道,
“到也巧得很,这位大人也是去讲武堂的。”
乙弗怀恩一听,便明白这人有可能是自己的同窗,暗自起了结交之心,当下对他一揖手道,
“在下乙弗怀恩,讲武堂高级班学员,新授正八品上殄虏将军。敢问这位大人名讳上下。”
那人爽朗地笑了笑,还礼道,
“我叫努尔丹,是吐谷浑贺力部首领之子。”
……
附录:
彼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
句话出自春秋时期晋国卿士智氏的家臣豫让之口。当时晋国有六大世袭卿士家族,豫让先后为其中范氏、中行氏作过家臣。后来另外四家智氏、赵氏、韩氏、魏氏联合起来攻灭范氏和中行氏,豫让被俘后又转为智氏家臣。再后来赵、韩、魏三家又联合起来灭智氏。赵氏家主赵襄子和智氏家主智伯有深怨,竟然砍下智伯的头做了饮器。豫让逃亡在外,闻听后发誓报仇。他先后两次刺杀赵襄子未果,最终被杀。这句话就是他在临刑前,对赵襄子发出的,你曾经也为范氏、中行氏家臣,为什么偏偏只为智伯报仇的疑问的回答。
彼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在这里引申一下,男女之间,又何尝不是如此。
以下是《史记/刺客列传》中关于豫让的原文:
豫让者,晋人也,故尝事范氏及中行氏,而无所知名。去而事智伯,智伯甚尊宠之。及智伯伐赵襄子,赵襄子与韩、魏合谋灭智伯,灭智伯之后而三分其地。赵襄子最怨智伯,漆其头以为饮器。豫让遁逃山中,曰:“嗟乎!士为知己者死,女为说己者容。今智伯知我,我必为报雠而死,以报智伯,则吾魂魄不愧矣。”乃变名姓为刑人,入宫涂厕,中挟匕首,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厕,心动,执问涂厕之刑人,则豫让,内持刀兵,曰:“欲为智伯报仇!”左右欲诛之。襄子曰:“彼义人也,吾谨避之耳。且智伯亡无后,而其臣欲为报仇,此天下之贤人也。”卒释去之。
居顷之,豫让又漆身为厉,吞炭为哑,使形状不可知,行乞于市。其妻不识也。行见其友,其友识之,曰:“汝非豫让邪?”曰:“我是也。”其友为泣曰:“以子之才,委质而臣事襄子,襄子必近幸子。近幸子,乃为所欲,顾不易邪?何乃残身苦形,欲以求报襄子,不亦难乎!”豫让曰:“既已委质臣事人,而求杀之,是怀二心以事其君也。且吾所为者极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以事其君者也。”
既去,顷之,襄子当出,豫让伏于所当过之桥下。襄子至桥,马惊,襄子曰:“此必是豫让也。”使人问之,果豫让也。于是襄子乃数豫让曰:“子不尝事范、中行氏乎?智伯尽灭之,而子不为报雠,而反委质臣于智伯。智伯亦已死矣,而子独何以为之报雠之深也?”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襄子喟然叹息而泣曰:“嗟乎豫子!子之为智伯,名既成矣,而寡人赦子,亦已足矣。子其自为计,寡人不复释子!”使兵围之。豫让曰:“臣闻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义。前君已宽赦臣,天下莫不称君之贤。今日之事,臣固伏诛,然愿请君之衣而击之,焉以致报雠之意,则虽死不恨。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于是襄子大义之,乃使使持衣与豫让。豫让拔剑三跃而击之,曰:“吾可以下报智伯矣!”遂伏剑自杀。死之日,赵国志士闻之,皆为涕泣。
居顷之,豫让又漆身为厉,吞炭为哑,使形状不可知,行乞于市。其妻不识也。行见其友,其友识之,曰:“汝非豫让邪?”曰:“我是也。”其友为泣曰:“以子之才,委质而臣事襄子,襄子必近幸子。近幸子,乃为所欲,顾不易邪?何乃残身苦形,欲以求报襄子,不亦难乎!”豫让曰:“既已委质臣事人,而求杀之,是怀二心以事其君也。且吾所为者极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以事其君者也。”
既去,顷之,襄子当出,豫让伏于所当过之桥下。襄子至桥,马惊,襄子曰:“此必是豫让也。”使人问之,果豫让也。于是襄子乃数豫让曰:“子不尝事范、中行氏乎?智伯尽灭之,而子不为报雠,而反委质臣于智伯。智伯亦已死矣,而子独何以为之报雠之深也?”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襄子喟然叹息而泣曰:“嗟乎豫子!子之为智伯,名既成矣,而寡人赦子,亦已足矣。子其自为计,寡人不复释子!”使兵围之。豫让曰:“臣闻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义。前君已宽赦臣,天下莫不称君之贤。今日之事,臣固伏诛,然愿请君之衣而击之,焉以致报雠之意,则虽死不恨。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于是襄子大义之,乃使使持衣与豫让。豫让拔剑三跃而击之,曰:“吾可以下报智伯矣!”遂伏剑自杀。死之日,赵国志士闻之,皆为涕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