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傍晚,妹妹从母亲家打电话来。妈妈煮了一大锅的福州风味的鸭汤线面,让我带着小宝去她家吃晚饭。
小宝在家里闷了半天,听到姨妈的电话,欢天喜地跟着我出门。
我们步行两分钟,走到妈妈生活的小区。我突然注意到小区门口的高耸的棚架上,紫藤花瞧瞧地绽放了。本来我不认得紫藤花的,前一阵大学同窗去浙江出差,参观紫藤园,拍了照发在微信上。那像风铃一样垂下来的淡紫色的花穗,一下子把我带到了迷离的梦幻世界,不禁想起李白的诗:“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流美人。” 心里正琢磨着温哥华哪儿可以近距离观赏紫藤,就在妈妈生活的小区门口与它不期而遇了。
首先吸引我的,并不是悬垂下来的灿若云霞的紫色繁花,而是盘根错节紧紧缠绕的藤。 许是古诗词读太多了,藤,在我的印象中是轻柔缠绵的,是树的依附体。比如,一向以诗风豪迈奔放著称的李白,在歌咏藤时,也改了姿态,来了一首缠绵悱恻的小清新: 君为女萝草,妾作菟丝花。轻条不自引,为逐春风斜。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谁言会面易,各在青山崖。女萝发馨香,兔丝断人肠.。枝枝相纠结,叶叶竞飘扬......
这首诗写的虽是菟丝花,却可以代表藤蔓植物的柔弱无助,小鸟依人。
可当我的目光游移到紫藤的藤条时,不禁被震撼了:藤条是浅褐色的,像枯枝的颜色,不带生命迹象。几根特别粗特别硬的主干紧紧纠缠在一起,旁边再分几个小枝,也是死命缠绕在一块的,拧成一根天津大麻花,顺着木架一路蜿蜒爬上去。到了棚顶,才发出一大片茂密的浅绿中夹着茶褐色的叶子,紫色淡雅的繁花从叶子间垂了下来。
这是颇有生命力的粗壮的藤,相扶依赖却执着攀登,生命力极其顽强,让人忘了它们是必须攀附而生的,离开了藤架便很难成活。
我正在细细欣赏紫藤的曼妙时,小宝在大门外按了外婆家的密码,外婆用电话遥控打开了大门。走进小区,我发现另一个用漆黑的木头搭起的棚架上也挂满了紫藤,串串小花似飞流直下的紫瀑布。整个小区笼罩在淡淡的飘着清香的紫烟中,显得幽静闲淡。大概到了晚饭时间,肚子特别饿,我赏花时也想着好吃的。紫藤花也富含食文化,它可以当下酒菜,在斋宴之中,紫藤花堪比素八珍的美味——食用紫藤花的风俗绵延传承至今。民间用紫藤花朵或水焯凉拌,或者裹面油炸,制作紫萝饼,紫萝糕等风味面食,味道鲜美。
想到这些,我不由食指大动,拉起小宝的手往妈妈家快走。妈妈家三层高的小房子就在紫藤藤架的背后。妹妹一家已经到了,我的大儿大宝也坐在桌边眼巴巴等着弟弟的到来。小宝是家里著名的“七把叉”,生得人高马大,端起盛满面条的瓷碗,不由分说,大口大口吃着,很快就一大碗汤面落肚。
妈妈显然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开始自卖自夸:“我可以在温哥华开一家福州风味的餐馆,锅边糊,线面,炸春卷,炒米粉,肉燕,闽都荔枝肉,我样样拿手,保证顾客盈门。”
我略略皱了眉头,却没还嘴。小时候在福州过春节,妈妈做了一堆她的拿手好菜,拼命往我们嘴里塞。虽然厨艺不错,但年年吃重复的菜,我们姐妹全腻了,大声抗议。可妈妈一直没有改变的意思,说除夕夜不吃福州风味的菜,等于没有过新年。这些年来,尽管我和妹妹已经公然抗旨不尊,罢吃她的菜,妈妈还是想着法子,往我的老公和儿子的胃里灌进了不少福州菜。“那才是家的味道。”妈妈固执地认为。
今天想想,她的固执劲头,和小院中的枝蔓交错的紫藤有得一拼。或许,在妈妈的心中,家是一种依恋,爱也是一种怀念。对家的眷念,如紫藤花悄无声息地生根开花,待繁花满枝桠时,就是一院的 情趣盎然的春天。那一串串的紫,可入诗,入画,入菜,如雪,如瀑。在飘着紫藤花香的小院摆一桌家乡菜,儿孙绕膝,就是妈妈心中最完美的暮年生活。
一场花开就是一场故事。紫藤花是妈妈的故事,家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