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未老》(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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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嗒、嗒,客厅里的北极星牌石英钟慢悠悠地转了一夜,我几乎没合眼。

我闭着眼习惯性地去抓床头柜上的手机,想看看时间,抓了个空,睁开眼睛才意识到这是在省城老爸老妈家,我正睡在自己的闺房里。屋里还是我离开中国前的样子:雪白的墙,老式的木质家具,塞得满满的书架,双卡录音机,淡绿色的窗帘,各占一面墙的巨幅世界地图和美国地图。

十年前老爸老妈从城郊偏远的地质大院搬到了靠近市中心的这处环境优雅,起居方便的临水小区。我和老哥沈凌云一起为他们买的三居室,比原来大院里的那套三居室面积大了不少。买房和装修都是大权独揽的沈凌云管的,沈凌云是我们省城颇有名气的建筑设计师,自己开着公司,有百十多号人,远在西雅图的我只管出钱。

恨人有,笑人无的沈凌云隔着太平洋在电话里表扬我,“我们小云都知道孝敬老人了!”说起来我的确不孝,这么多年每年只回来匆匆的一个月,忙着和朋友聚会,忙着四处旅行,等我想起来坐下和老爸老妈说说话,几乎又到了回去的时间,我能做的也就是留下或是寄来些绿油油的纸。老爸沈丕智和老妈江帆两位教授级高级工程师有着丰厚的退休金和完善的医疗计划,加上土豪沈凌云,哪轮得上我这个全家最受宠爱的小女儿出钱,可我现在除了每年回国一个月并捧上点绿色的纸,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才算真正的孝顺。

装修的时候,目中无人的沈凌云问我有什么想法,我猜他是问我留在老爸老妈家的那些旧物该怎么办,我犹豫了一会儿,“随便给我留间房,按原来的样子,一切都按原来的样子吧!”没心没肺的沈凌云原样照搬了我的闺房。说是原样照搬其实并不完全准确,墙上不再是普通的喷涂,而是进口环保漆,地上的瓷砖改成了进口的原木色地板,窗帘是进口的织锦面料,床垫睡上去感觉和西雅图卧室里的区别不太大,除了尺寸:这毕竟是个单人床。

我揉揉太阳穴,缓缓坐起来。在省城酷热的六月天里,我穿着肥大的T恤和短短的运动裤,盖着条薄薄的床单,我一向畏寒,再热的天也很少吹空调,总要盖上点东西才行。

我光着脚下了地,轻轻打开卧室门,看一眼客厅里的石英钟,快五点了,真的该起来了:今天老爸老妈要去中心医院体检,我前天回来,进家门就答应陪他们一起去。

按我平时的作息,早晨起床后会绕着家跑半个小时,可昨天只跑了十分钟就不敢再跑了:空气粘腻腻的,糊得我喉咙里想喘气喘不上来,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老妈拦住我,“小云啊!还是让你哥带你去他们楼下的健身房吧!你看这外面哪还有人跑步啊!都是雾霾,小心生病!”

我轻手轻脚地到卫生间快速洗了个澡,擦干净短发,换上淡灰色的T恤和卡其短裤,在腿上抹了点润肤露,从膝盖到脚尖慢慢揉开。我皮肤很白,除了老妈给的好基因,平时自己特别注意,防晒,保湿,面膜,一样不敢落。刚进公司的同事甚至误以为我也是新丁,闹过不少笑话。

穿戴整齐从闺房出来,我推开厨房的门。国内的建筑设计不知道为什么,不论多高档的房子,国人使用率最高的厨房总是面积小到让人抓狂。每家都是那么窄窄的一小条,像我这尺寸的,还能两个人背靠背挤在一起做饭,要是像我表姐陈秀丽,只能一个人在厨房忙了,谁要是想帮她,得先让她出来才行。见人下菜碟的沈凌云说厨房设计建设部是有统一标准要求的,我估计订标准的一定是个从不下厨的人,不论男女!

我拧开水龙头放了一会儿水,才接了半壶水放在阳台的炉子上,然后打开阳台的窗子,向外看。在我的记忆中,省城夏日的早晨,窗外应该是清冽的空气和啾啾的鸟鸣声,可此刻除了一股说不出来的尘土味,我只闻到了煤气灶泄露出的些微气体。

“嘟嘟嘟”,水烧开了,我给自己冲了杯速溶咖啡。在星巴克的诞生地住了多年,我却不怎么喜欢星巴克,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个卖水的地方。我更喜欢自己那个老式的能放在炉头上煮的ESPRESSO咖啡壶,那是每天早晨真正唤醒我的闹钟。

喝完咖啡,我拿出昨天晚上准备好的杂粮面,看了看,发得正合适,找出蒸锅,烧上水,准备蒸点杂粮面的馒头,再打点豆浆给老爸老妈带上。老妈的血糖有点低,不能饿着,一会儿体检完得赶紧吃东西。现在国内经济发达,服务行业水准都挺高,可我还是秉承着老妈的家训:凡是进嘴的东西还是自己做的放心!

刚蒸上馒头,老妈就起来了,“小云啊!怎么又起这么早?昨天晚上睡着了吗?”

老妈是本地人,高高的个子,白白的皮肤,满头白发,身材在七十岁的老人中算是保养得相当不错的,肩背挺直,腰肢灵活,没有肚子,脸上也没有老年斑,面色红润,笑容慈祥。

我这才摁下豆浆机的开关,“我睡着了,妈!您睡得怎么样?”

老妈笑着摇摇头,“你爸打了一宿的呼噜,我根本没睡着!”

老爸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老太婆,你又当着女儿的面造谣,明明是你打呼噜,总赖在我身上!”

我一边洗苹果,一边平息着每天早晨都要上演的这幕争执,“爸,今天晚上您把手机放妈枕头边上,把呼噜声录下来,明天早晨就真相大白了!”

老爸走出卧室,冲我竖起大拇指,“还是我家小云最聪明,从不冤枉好人!”

老爸老家在西北,中等个子,大眼睛,常年的野外生活养成了他坚持锻炼的习惯,七十多岁的人了,爬起山来还爱和年轻人较较劲!

老妈撇撇嘴,“录下来了,你也非说是我的,不是你的!你那套我还不知道!”

我把煮好的鸡蛋和苹果放在保温袋里,继续和稀泥,“妈,今天晚上我跟您睡,看爸还能说什么?”

老妈得意地看了眼老爸,“老头子,明天早晨我看你能说什么!”

老爸哼了一声,“闺女,你怎么胳膊肘总往外拐呀?”

老妈不高兴了,“什么叫胳膊肘往外拐,小云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不向着我,还能向着谁?”

老爸得意地笑了,“小云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没错,可她还得姓沈不是?”

老妈气哼哼地站起来回卧室换衣服了,“什么男女平等,都是假的!”

老爸拿起水壶给阳台上的花浇水,“小云,今天你有什么打算?”

我把豆浆机里的豆浆倒进保温瓶,“我陪你们做完体检,就出去随便逛逛,没什么特别的安排!”

老爸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大门一开,一身怪味的沈凌云摇摇晃晃着进来,“哟,这么早都起来了?”

沈凌云比我大四岁,清华建筑系毕业,毕业后没像他的大多数同学那样留在北京或是出国,而是回到省城,进了省建筑设计院,干了几年又出了趟国,之后自己拉起一票人马单干,现在省城里稍有名气的建筑物都和他沾边!

沈凌云随老妈,大高个儿,常年四处跑的缘故,肤色比较深。虽然总有应酬,可身材一直保持得不错。他和我嫂子刘红梅有个儿子沈晞,今年十六岁了,正在西雅图上高中,嫂子作为陪读,已经在那边住了一年了,现在赶上暑假正好带着儿子四处玩,没有回来。当年沈凌云给老爸老妈买房的时候特意在同一个小区买了两套,为的是和老爸老妈彼此有个照应。自从嫂子去了美国,四体不勤的沈凌云只要没应酬,都是回老爸老妈这边吃饭。

我见他这么早来,问他,“哥,吃饭了吗?正好有现成的!”

坐享其成的沈凌云把手里的咖啡杯递给我,在餐桌边坐下,“太好了!有什么吃的,都端上来,我也享受享受!”

我倒了半杯豆浆,盛了两个杂粮馒头,想了想,又从冰箱里拿出昨天做好的卤牛肉切了几片,一起端上来!

沈凌云看了一眼,“呦,不错嘛!小云现在手艺见长了!”拿个馒头吃了起来。

我端了一碗煮鸡蛋,拿着苹果坐在餐桌边,陪着沈凌云吃饭,“哥,你慢点,东西还有!”

沈凌云喝了口豆浆,“对了,小云,尝尝杯子里的咖啡,我们办公室咖啡机煮的,我今年刚买的豆子,还不错!”

我把剥好的鸡蛋放在他碗里,打开咖啡杯,闻了闻,点点头,喝一口,味道不错,“哥,这咖啡我一会儿带走了!”

沈凌云摇摇头,“去你杜哥的地盘,他恨不得把攒了一年的宝贝统统捧到你眼前,你跟我抢什么?”

我又喝了口咖啡,“杜哥现在那么忙,哪有空理我?”

沈凌云哧地一笑,“您小人家是谁?每次听说你沈织云要回来,他杜大院长恨不得全省人民一个月都别生病,好专门陪着你!”

全省人民真要一个月不生病,岂不正遂了人家多年的心愿,我拿起杯子,“哥,我得走了,不然来不及了!”

沈凌云把车钥匙递给我,“开车小心点,路上又装了几个新的监控!”

我接过钥匙,“吃完了把碗收到池子里,我回来洗,你赶快回去睡觉吧!刚你一进门我就知道你又熬夜了!尽说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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