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未老》(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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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老妈睡着了,我洗完澡,洗好衣服,到厨房发面,泡好明天要用的豆子,回到闺房。

夜风吹拂着纱帘,我站在窗前看着小区家家窗里形形色色的灯火,百无聊赖。

我躺回床上,举起双手,看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那圈白色印记,深深地叹了口气。

四月,西雅图樱花盛放时节,我和老安在律师那里签完字,看他开着U-Haul拉着属于他自己的东西离开,我唯一的念头就是赶快回国,扑到老妈怀里痛哭一场。可进门看见老妈的满头白发和蹒跚脚步,我使劲咬住嘴唇,把心里的伤痛狠狠地打了个结。

昨夜,他如当年一样帮我缓缓松开了心里的那个结。可我明白我们两人依旧不可能:如今的他根本不可能离开医院去美国,我也没有回来的理由,这与选择无关,是我们在生活的长河中载浮载沉,渐渐演变成了各自漂流的独特轨迹,很难再重新汇合,也许我们两人就是姥姥口中的有缘无份吧!以前我根本不相信姥姥这种看似神秘的所谓预言,可生活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地告诉我,姥姥的智慧原本来自和我一样的日常,她老人家不过善于发现和总结。希望有一天到了她的岁数,我也能拥有如姥姥一样的智慧。

未来,就像我告诉他的,“原来怎么过,今后还怎么过!”我有健康的身体,满意的工作和薪水,舒适的居所,聊得来的朋友,我还有什么不满足呢?爱情,我拥有过,刻骨铭心,足以让我到暮年都没有任何后悔和遗憾。婚姻,我也经历过,不过那样,今后我对它也不会有什么期待了。至于孩子也许是我沈织云此生唯一的缺憾吧!姥姥总说,没有人的一生是完满无缺的,不然老天爷都会妒忌!

人生短短几十年,真正快乐的日子实在不多,在我没有妨碍到别人生活的时候,还是尽情享受。假如有一天他告诉我,他有了新的选择,我相信自己一样会像十三年前似的放手:当年,我不过做了道二选一的选择题:留在美国还是回国和他在一起,以后,这个问题应该是我们两人对生活的多项选择题中的某一道题了吧!

放下手,我抬起脚,指甲上的枣红色在灯下闪着诱人的光泽。昨夜他面无愧色地告诉我:当我赤脚踩在他宿舍的地板上,他的色心就喷薄而出,一发不可收拾了!

铃铃铃,静夜里的电话铃声格外刺耳,我冲到客厅抓起电话的一瞬,意识到了是谁。

“喂,是我!”他的声音和白天时候一样,我抬头看看墙上的石英钟,1125,这人真是白天黑夜颠倒过的!

“你在哪?知道现在几点了?”我压低声音拿着电话回到闺房,躺在床上。

“哦,我刚到家哟,快十一点半了!这么晚了啊!你还没睡吧?”

“刚被你吵醒!”

“被我吵醒居然没发脾气,只只,你真长大了!”

“你早晨几点走的?”

“六点半,没吵到你吧!”

“还好,你在医院呆到现在?”

“哦,我去我爸那看了看,刚进门。”

“杜伯伯还好吧?”

“变化不大!呦,只只,你现在挺勤快啊!”

“你是夸我还是损我?”

“夸你,夸你!这还听不出来?”

“嘁,杜若谦,你在医院都这么夸人啊?”

“哪有,我在医院不论夸奖谁都是直接动手!拍后背,搂肩膀!”

“也是,小护士那么多,哪能没点实际的表示?”

“对女性没点实际表示的确不好办!对吧!只只!”

“杜若谦,你还能更无聊吗?”

“你什么时候过来,我跟你谈谈这件事!”

“缓一缓再说!”

“好好缓一缓吧!不然五六个小时你哪受得了?”

“杜若谦,你今天吃药了吗!”

“嘻嘻,只只,你怎么知道的?今天医院好多人问我,精神怎么这么好,不知道累,我跟他们说,我换了新安眠药,睡得好精神自然就好!”

“神经病!你真病得不轻!”

“只只,咱俩再多说会儿话好吗?”

“咱们不正在说话吗?”

“我是说,我们就这么说说话,你要是困了就说,行吗?”

“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好久没跟你这么说话了!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你晚上吃的什么?”

“吃的我还真忘了!”

“那你吃晚饭了吗?”

“吃了,当然吃了,小崔帮我从餐厅买的,吃到半截有几个学生来,我还跟他们说了会儿功课呢!”

“然后呢?”

“查完房我就在办公室准备明天的手术,处理点其他的事。你呢?只只?你今天几点醒的?”

“嗯!差不多12点吧!”

“唉!说你像小猪,小猪肯定觉得委屈,不就比我多几条神经线吗?还没我肉多!”

杜若谦,你再说我像小猪我真翻脸了!

“好好好!不说你像小猪了,你想像什么?”

“去你的,少给我下套!”

“我都把自己舍出去了,你怎么还不上套啊?”

“你个皱皱巴巴的老头儿,谁会上你的套?”

“只只,昨天我骑车从后面跟着你,怎么看你怎么像16的,小腰细细的,屁股翘翘的,那大长腿,唉!咱俩要是走一块,准以为是父女俩!”

“那是从背后看,我一伸出手,别人准说,噢,原来是老大爷和老大妈啊!”

“只只,要不要到我们美容科让他们给你处理处理,保证年轻二十岁!”

“你是说我的手还是我的脸?”

“当然是你的手,你的脸是中年女性保养典范!”

“算了吧!我再多洗几次手,多洗几件衣服,在花园里多挖点土又回来了!你怎么不让他们给你处理处理脸上的皱纹?保证年轻二十岁!”

“嘿嘿嘿,年初任命的时候,李伯伯跟我说,小杜啊!让美容科琢磨琢磨怎么给你加几道皱纹吧!省得人家说我任人唯亲!”

“我说看你有点不一样,原来去美容了!”

“效果不错吧!回头我拍几张照片挂美容科橱窗里,免费宣传,可返老,可还童!”

我打了哈欠,“杜若谦,等明天做完手术,你别忘了再给我熬锅牛肉汤,这漫天牛皮飞舞,肉都掉你锅里了吧!”

他低低的笑声透过快被烧焦的电话线传来,“我也困了,去睡吧,只只,做个好梦!”

我真的做了个好梦:我和杜若谦在樱花树下散步,春风吹来,花瓣飘落满地,地上的花瓣渐渐开始活动,变成了一个个刚出生的婴儿,爬过来抱着我的大腿使劲哭,我醒了。

夏日清晨的风吹进来,把白纱帘吹得四处飘飞。

刚刚六点,我睡了五个小时。

趁着老爸老妈没起床,我做了会瑜伽,洗了个澡,到厨房做早饭。

老爸老妈起床后,我又帮他们两人解决了关于昨天晚上倒底是谁洗完澡没关热水器的纠纷。

吃完早饭,老妈打发老爸去农贸市场买我爱吃的草莓,我知道老妈一定有话跟我说,不会是他们觉察了什么吧?

“织云,别拖地了,你坐下陪妈说会话!”

我拖完地,洗干净拖把,晾好,才坐在餐桌边和老妈一起剥毛豆,“妈,您倒底有什么事啊?还把我爸打发出去!”

“织云啊,昨天在医院,我碰到院里的韩阿姨,就是原来总爱穿黄外套,胖胖的那个,你还记得吗?她女儿,比你小好几岁,小时候总梳马尾巴,上面爱扎蝴蝶结的那个,那姑娘上个月刚生了个大胖小子。”老妈又来了,下面的话我都能背出来了,“织云啊!韩阿姨跟我说她认识个老中医,专治你这个毛病,还给了我地址,电话,要不你今天就去看看,好不好?”

我笑笑,把毛豆皮扫进塑料袋,“妈,没孩子就没孩子吧!我不是过得挺好吗?昨天我同学还说我从背后看跟16岁似的。女人生了孩子哪个不是膀大腰圆的,您看秀丽,生完她家那俩宝贝胖的跟气吹的似的,怎么减都减不下来。我要是像她那样,保准不活了!”

老妈不高兴了,“你这孩子,都让你姥姥给惯的,总也长不大,哪个当妈的会在乎身材啊!只有没当过妈的才把漂亮成天挂在嘴边,漂亮有什么用,就那几年,过去了就没了,孩子可是一辈子的事!织云,你和老安结婚这么多年,总没个孩子,他们家能乐意吗?我和你爸爸在老安爸爸妈妈面前也抬不起头啊!”

“我们俩的事管您和爸爸什么事啊?您可真够模范的!”

“织云,人成家就是为了生儿育女,要不你干嘛要成家啊?不是妈说你,听妈的话,好好看看大夫,中医有中医的办法,没准就真灵了!你要是有了孩子,我和你爸爸就去给你带孩子!”

“妈,您算了吧!您和爸都七十多了,你们是能熬夜看孩子还是能开车帮我出门买菜啊?我可不敢劳动你们!”

“真要有那么一天,你让我干嘛我干嘛,行了吧?织云,你姥姥说过,咱家生双胞胎是隔代遗传,你看,秀丽都生了两个,还一样一个,你看好了病,保证也能生个双胞胎,说不定也是一男一女呢!好菜不怕等,你岁数也不大,我闺女干什么都是尖儿,生孩子上怎么能落人后面呢?”

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看来要是不答应,老妈能唠叨我一整天,“好吧!妈,您把地址电话给我,吃完饭我就去看!”

老妈拍拍我的头,“真是妈的好闺女!织云从小就最听妈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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