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条波希米亚红裙(三十九)

三十九

明宵走后的那年冬天总是很冷,窗户上总是结满了冰花。一重一重的冰花叠落在一起,看上去像是连绵不绝的荒凉的雪峰,冰霜上结出的层层的细小的枝杈,像是山陵上被雪覆盖的丛林。傍晚时分,桔黄色的夕阳照在窗户上,把雪峰照出一片一片的黄色的山崖和陡峭的山谷,峭壁上的线条清晰可辨。夜晚来临之后,窗户被黑暗吞噬,冰花变成模糊不清,像是被一团雾气笼罩。窗外的路灯隔着冰霜散发着微弱的青光,像是一盏盏雾气弥漫中的昏暗的油灯。偶尔她能透过窗户上的冰花,看见遥远的北极星在夜空里闪烁着微弱的青磷一样的光,看见冬天的残月忧郁地挂在院外的电线杆上。

她有时看着窗上的冰霜发呆,想着明宵。她不知道是因为冬天变冷了,还是因为自己第一次住在宿舍里而感觉冷。宿舍的暖气不足,她只有一条不太厚的被子,晚上经常要把大衣盖在被子上才能暖和一些。入睡之前,她有时坐在靠窗的桌子前,拿出纸和笔给明宵写信,把自己的情况都告诉给明宵。每隔着两三个星期,她会收到明宵的一封信,读到明宵在美国的生活。熄灯之后,她有时跟齐静聊一小会儿天。她羡慕齐静跟志宏有一个甜美的生活,而她只能生活在回忆里和对未来的期望里,忍受着漫长的等待带来的思念和痛苦。她有时会聊起过去跟明宵在一起的美好的时光,告诉齐静说她要一直等着明宵回来。每到这时,齐静都叹一口气,不知道该安慰她明宵一定会回来还是劝她不要再痴心等候明宵好。

 

天桥剧场芭蕾舞片段集锦演出的最后的一场,父亲带着弟弟一起来看她的演出。父亲的票是她给找的,她找靳凡要了几张前排的赠票,给父亲打了电话,父亲骑车来芭蕾舞团把票取走了。演出前她站在舞台侧面,透过帷幕的缝隙看见父亲领着弟弟走了进来,穿着洗得干净熨得平整的衣服和裤子,脚上是一双擦得很亮的黑皮鞋。弟弟也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和鞋,新理的头发,显得比平时干净利索了一些。她没有看见继母来。她一点也不意外。她想继母一定不喜欢看她的演出。

她用眼光扫视着剧场,寻找着徐泽宁。她没有看见徐泽宁。她觉得有些奇怪,这些日子徐泽宁每场都来,总是早早的坐在前面几排,但是今天却没有出现。她看了看门口和沿着走廊走向前排的人,依然没有看到徐泽宁。她心里突然有一点小失落。难道每晚都来观看她的演出,给她献花的他,今晚不来了吗?

自从靳凡告诉她徐泽宁的背景之后,她对徐泽宁充满了好奇。徐泽宁长得貌不出众,身上也没有高干子弟那种牛气劲儿,到是显得很朴素,皮肤有些黑,像是一个普通干部。要不是靳凡告诉她,她一点也看不出他出身于这么显豁的一个家庭。舞蹈学院的漂亮女孩应该很多,他在舞蹈学院做团委书记,应该有很多机会接触到舞蹈学院的女孩。他为什么每次演出都来看,还每次都给她献花?难道他喜欢自己吗?徐泽宁这样出身显赫,前程似锦的高干子弟,应该受到很多女孩的青睐。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在中芭也仅仅开始起步,她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呢?她想不通。不管怎样,这样的一个人来看她的演出,给她献花,她觉得自己的虚荣心得到了一种满足。她看见前排有几个座位是空的,想也许徐泽宁今天在忙,会晚来一些。

果然,在上台表演《天鹅之死》之前,她看见徐泽宁不知何时已经来了,穿着一件不显眼的蓝色制服坐在第一排,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台上演出的《红色娘子军》片段,膝盖上放着一束花。她的嘴角微笑了一下,知道演出结束后他会到后台来,把花献给她。

 

她的《天鹅之死》在最后一场依然表现得完美,赢得了观众热烈的潮水一般的掌声。在谢幕的时候,她看了一眼台下,看见父亲和弟弟在给她使劲儿鼓掌。她看见徐泽宁的眼睛注视着她,上身挺直,面带微笑,两只手很有风度地给她鼓着掌。

散场以后,人们纷纷起身向着剧场门口走去,剧场座位中间的过道里挤满了人。人们兴奋地聊着晚上的节目,缓慢地向着门口移动着。她从后台出来寻找父亲,从舞台上下楼梯时,正巧撞见徐泽宁穿着一件黑色呢子大衣,手里拿着一束鲜花,正要上楼梯往后台走。

真巧,正要去后台找你,就把花在这里交给你吧。徐泽宁见了她,微笑着把手里的一束花递给她说。你跳得《天鹅之死》真好,太美了,不知以后什么时候还能再看见这么精彩的舞蹈。

她伸出手接过花,脸上泛起了羞涩的红晕。花束很大,红色的黄色的紫色的花束夹杂在一起,被一张粉色的纸包着,看着很美丽。这么好看的一束花,这样冷的冬天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她心里悄悄想。

谢谢你,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每次来,还每次买花。这么好看这么大的一束,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你跳得《天鹅之死》是我见过的最优美的芭蕾,徐泽宁带着一脸真诚说。我去年跟文化部的人去莫斯科访问过,苏联人招待我们看了一场《天鹅湖》,非常非常美的舞蹈,让我领略到了什么是真正的艺术的美。你的芭蕾比我在莫斯科看到的一点儿也不差。谢谢你的精湛表演,希望以后能多看到你的表演。

 

像往常一样,徐泽宁说完几句话后,很憨厚地笑了笑,跟她挥手再见,转身跟随着人群沿着过道向着剧场门口走去。她的目光在剧场里扫视了几圈,没有看见父亲,于是也沿着过道向着剧场门口走去。过道上的人群移动得很慢,她抱着花在过道的最后面追上了徐泽宁。

等等,有件事想问你一下,她站在徐泽宁后面说。你认识志宏吗?

志宏?是陈志宏吗?徐泽宁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有些惊讶地说。原来在陕北插队的时候认识一个叫陈志宏的。77年我们一起考上了大学,但是在不同的城市,后来就没有太多的联系了。你认识他?他现在好吗?

他考上了人大的研究生,她说。是我室友齐静的男朋友,经常来宿舍找齐静。以前听他讲起过陕北插队的故事。

志宏是个很有志向的人,就像他的名字。徐泽宁继续往前走着,笑笑说。记得在陕北的时候,我们在窑洞里打扑克拱猪,志宏就着油灯读黑格尔的哲学书。我们那一拨人里,志宏是最用功也最有学问的。等志宏回来,你让他跟我联系吧,等他研究生毕业了,我给他在国务院推荐个好去处,一定能发挥他的学问的。

 

那太好了,她跟着徐泽宁走着说。我一定转告他。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

什么?

你为什么每次都来看,而且还给我送花?

徐泽宁又一次停住了脚步。浓黑的眉毛下,他的黑黑的眼睛看着她,但是没有说话。

我想知道原因,能不能告诉我?她继续问他说。

你真的想知道?

真的。

有两个原因,徐泽宁说。第一,我在初中的时候在少年宫拉大提琴,老师最后教给我的一只曲子就是圣桑的《天鹅》,我太喜欢这首曲子了。这首曲子的每一个音符我都背了下来,当年我想考音乐学院,为了这首曲子我练习了整整一年。《天鹅之死》用的就是这首曲子,每当听到里面的大提琴声,我就像是回到了过去,我既使听一万遍也还愿意听。第二个原因---如果你想知道,我有一个条件。

你可真会调人胃口,她着急地说。快说吧,什么条件?

今天晚上我送你回去,在路上我可以告诉你,徐泽宁笑笑说。这里这么多人,不是讲一些话的地方。你是直接回中央芭蕾舞团吧?

可是我得跟团里的人一起回去,我们都是坐大轿子车一起来一起回的,她有些为难地说。

你可以跟他们说你有事自己回去。演出已经结束了,又不是非得一起行动。

好吧,她犹豫了一下说。不过我得先跟我爸说句话。我爸跟我弟今天来看演出来了,他们会在前面等着我。

行,我在剧场大门口等你,徐泽宁说。等你跟你爸说完了话,跟团里打好了招呼,到大门口来找我好了。

 

她在剧场前厅找到了父亲。父亲说,看见她在舞台上表演,还跳得这么好,觉得女儿长大了,有出息了,看得自己老泪纵横的。父亲说后悔当初没有早点儿让她去学芭蕾。爸,您别这么说,您都说了好几次了,我这不也挺好的吗,她安慰父亲说。父亲说自从在电视台上看见她的演出和在报纸上看见她的照片和报道之后,他现在街道办事处也成了名人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个跳芭蕾舞跳得很好,上了电视的女儿。

跟父亲和弟弟聊了几句之后,她回到后台,看见舞团带队的秦老师已经和队员们收拾好了东西,正要带着团员们一起坐大轿子车回中芭大院。她跟秦老师打了一个招呼,说今晚有事,自己回去,不跟团里走了。秦老师叮嘱了她两句,就带着其余团员出门上大轿子车去了。她回到化妆间,穿上前一段在东风市场买的鹅黄色大衣,系上一条淡绿色的纱巾,带上明宵给她买的皮手套,照了照镜子。她把自己的东西都塞进一个黑色的大旅行包里,戴上明宵给她买的线织的白色棉帽,一手抱着花,一手提着旅行包走出化妆间,向着剧场门口走去。

 

 

剧场里的人都已经走光了,外面飘着雪花,街道显得冷清清的。她一眼看见剧场门口不远 处停着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就像在纪录片里经常看见的黑色轿车一样。晶莹的雪花在剧场门前的路灯下纷纷扬扬地撒落在轿车顶上,把黑色的轿车衬托得更加威严和气派。一定是什么大领导的车,她想。她的眼睛四处寻找着徐泽宁。轿车铮亮的后车门打开了,徐泽宁穿着黑色呢大衣走下车来,伸出胳膊招呼着她。她有些发楞,脚步迟疑着,没想到会有这么一辆车等着她。徐泽宁快步走过来,从她手里接过旅行包,带着她向着轿车走去。他拉开前车门,把旅行包放在前面的副驾驶座上,随后拉开后车门,请她先进了轿车,自己也跟着坐进轿车里,把车门关上。

杨师傅,麻烦您绕道去中央芭蕾舞团一下,徐泽宁对前面的司机说。

没问题,司机启动轿车说。你说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哇,她摸了摸轿车后座上的黑色皮椅惊奇地说。你怎么坐这样高级的车啊?

我爸的车,徐泽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平时我都是自己骑车或者坐公交车,今天我也是坐公交车来的。下雪了,我爸不放心,特意让杨师傅来接我,我也是到门口看见杨师傅才知道的。杨师傅半个小时以前就到了,一直在门口等着我。

 

轿车在雪夜的街道上开着,碾着地上的雪。雪花不断地打在轿车前玻璃上,又不断地融化,被雨刷刮到两边,形成一条条细小的水流。她手里抱着花,好奇地看看轿车里面,看看轿车外面。她从来没有坐过小轿车,第一次坐轿车,感觉很新奇。轿车无声地平稳地向前行驶着,雪雾笼罩着的房屋建筑和路边的树从车边不断闪过。带着皮帽子的交通警察远远地看见红旗轿车驶过来,用指挥棒把两边的车拦住,让轿车一路通行无阻地前行。车内黑漆漆的,路灯的光不断扫过车内,扫过徐泽宁的看着很亲切的脸庞。

喜欢吗?徐泽宁侧头问她说。

嗯,她点头说。以前从来没有坐过,真舒服。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第二个原因了吧?

等到了我再告诉你,徐泽宁看了一眼前面的司机说。

徐泽宁没有再说话,眉头皱着好像在沉思着什么,眼睛看着窗外。她扭头向窗外看去,看见中芭的大轿车在一个路口被交警拦住,跟其他车辆一起等着轿车通过。轿车一路开得很快,所有的路口都给轿车让路,很快就开到了南横街,拐过弯就该到中央芭蕾舞团的太平街了。徐泽宁让司机把车停在南横街上,推开后车门,带着她下了车。他从副驾驶座提起了她的旅行包,告诉司机在原地等着他,随后带着她踏着地上的薄薄的雪向着中央芭蕾舞团大院的方向走去。

没让司机开过去,怕让你们单位的人看见了不好,徐泽宁说。

我知道,她手里抱着花点头说。谢谢你考虑得这么周到。现在可以告诉我第二个原因了吗?

我小时有一个很好的伙伴叫萍萍,喜欢芭蕾,徐泽宁边走边说。萍萍父亲是国民党的高级将领,在北平跟随傅作义起义,后来在政协,做政协委员。我们小时在一个幼儿园,小学和初中也都在一起上学。那时我在少年宫学大提琴,萍萍在舞蹈学校学芭蕾。

萍萍经常找我来玩,徐泽宁继续说。我在家里练习《天鹅之死》,萍萍随着音乐跳芭蕾 --- 她没有学过《天鹅之死》,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跳,比你跳得差远了,但是对那时的我来说,萍萍跳得芭蕾就是世界上最美的芭蕾了。我那时特别喜欢萍萍,她也很喜欢我,两家父母也觉得我们是青梅竹马,天生的一对。我记得小时我脾气特别拧,谁的话都不听,连父母的话也不听,有一次我咳嗽得很厉害,但是不想去医院看病,只是喝了一些糖浆。我妈和我爸都没办法,他们就去把萍萍叫来,萍萍逼着我去了医院,结果查出是肺结核,还好及时去了医院,只留下几个钙化点,没有引起别的大问题。

后来呢,文革就开始了,徐泽宁深吸了一口气说。萍萍的父亲因为历史问题,文革一开始就被打倒了。我们这些高干和军干子弟成立了老红卫兵组织,经常去抄被打倒的所谓黑五类们的家。有一天,我们去抄家,抄到了萍萍家。萍萍的哥哥拿着一把三棱刮刀守在她家门口,不让我们进,说谁敢进就跟谁拼了。我们那些老红卫兵谁也不想真的玩命,他们知道我跟萍萍的关系,就让我先进。我壮着胆子走进大门,萍萍的哥哥举起刀来要扎我,被萍萍抓住胳膊,不让她哥扎我。这时跟在我后面的老红卫兵们一哄而进,把萍萍哥哥的三棱刮刀夺下,打断了萍萍哥哥的胳膊。我们抄了萍萍的家,让她父母跪在院子里,又给萍萍剃了阴阳头。老红卫兵们有的知道我跟萍萍从小青梅竹马,感情很好,有人故意让我去给萍萍剃头。我那时为了表现自己与所谓的狗崽子划清界限,就拿起剪子去剪萍萍的头发。萍萍对我失望极了,我一边给她剪头发,她一边哭,眼泪不断地流。她没有说一句让我住手的话,只是哭。第二天,萍萍就自杀了。

说到这里,徐泽宁有些哽咽,说不下去了。她看着徐泽宁,心里为萍萍难受着,眼睛也开始湿润了起来。她知道萍萍的内心感受。要是明宵这样对待她,她也会受不了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徐泽宁好。她想挽住徐泽宁的胳膊,给他一点安慰,但是又觉得不妥。他们默默地走了一段路,从南横街拐到太平街的时候,徐泽宁从大衣兜里掏出一条白色的手绢,擦了擦眼睛和鼻子,才继续讲。

后来,我们这些老红卫兵的父母也被打倒了,我们这些老红卫兵也成了走资派的子女,成了狗崽子,在社会上备受歧视。我爸妈被打倒了,被送到外地关押起来,我们家也被抄了,别的红卫兵打我骂我欺辱我。那时我才体会到萍萍被我剪成阴阳头的感觉。我们家兄弟姐妹几个,后来各奔东西。我去了陕北插队,哥哥去了山西插队,姐姐在一家服装厂做衣服。在陕北的窑洞里,我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才觉得自己真正长大了,才开始反思过去做过的事情,为那些事感到非常痛心。我觉得特别对不起萍萍。如果不是我这个她最喜欢的人剪了她的头发,萍萍也许今天还活在世上。我得肺结核的时候萍萍救了我,她哥哥要扎我的时候萍萍救了我,我却一心只想着表现自己的阶级立场,伤害了她,这个对我最好的女孩。我对不起萍萍,这么多年,每当我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很难受。我太对不起萍萍了。

听着徐泽宁的这番话,她也觉得很难受。她想起了小时因为母亲被打成苏修特务,她成为狗崽子,受到的邻居孩子们的欺负。那些 跟她一样的被列入黑五类的子女,有些欺负起她来更厉害。她不能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她想起了父亲和靳凡给她讲过的一些故事。那个时代,人都是那么疯狂。徐泽宁给她讲的故事,让她一下觉得跟徐泽宁拉近了距离,觉得徐泽宁是个敢于承认错误,可以信赖的人。

你也别太自责了,她安慰徐泽宁说。我爸爸跟我说过,那时子女跟父母划清界限,大义灭亲还有得是,何况你跟萍萍还不是亲人,那时你年龄也小。

 

他们拐上了太平街,隔着雪雾远远地看见单位的大轿子车停在了大院门口,车前的两盏大灯在雪中射出两道笔直的光。院门打开了,大轿子车冒着雪驶进了院门。

我们慢点儿走,免得撞上你们单位的人,徐泽宁说。

他们放慢了脚步,贴着马路边的墙,在一颗颗落满了雪的老槐树下静静地走着。雪穿过光秃的树枝落了下来,落在了徐泽宁没戴帽子的头上和呢子大衣上,也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和脸颊上。徐泽宁把提包换了一只手,把另外一只手插进黑呢大衣兜里,暖和着。她伸手拉了拉头上的线织棉帽,让棉帽罩住快冻僵了的耳朵,又把自己的围巾拽紧了一些。走到中芭的大门口时,她看见里面大轿子车上的人已经都下来了,在纷纷往宿舍走。

萍萍那时十六岁,长得跟你差不多,个子高挑,人很清秀,徐泽宁站在门口的路灯底下说。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没能忘记她。第一次看见你跳《天鹅之死》,恍惚之间,我还以为是萍萍在舞台上一样。如果她还活着,也许就会像你一样成为中芭演员,在舞台上跳《天鹅之死》。这就是我每次都来看你演出的第二个原因。

 

隔着院门,她看见大轿子车沿着马路开走了,里面的人也都走进宿舍里去了。院子里变得安静了下来,薄雪覆盖的地上留着纷杂的脚印。徐泽宁把旅行包递给她说:

就送你到这里,我不进里面去了。

谢谢你送我回来。她伸手接过旅行包,看了一眼飘到徐泽宁肩膀上和头上的雪花说。还在下雪,你也赶紧回去吧。

对了,你有没有时间来舞蹈学院,帮着我们芭蕾舞系的学生辅导一下舞蹈?徐泽宁踌躇了一下问她说。我们团委准备在五四青年节筹办一次舞蹈学院内部的舞蹈比赛,现在芭蕾舞系正在研究用什么芭蕾舞参赛。我觉得《天鹅之死》是一支很好的舞蹈,你要是能教教她们跳这支舞就好了。

我?我哪里行啊?她赶紧摇头说。我刚进中芭没多久,在中芭里是小字辈,别说不能胜任了,就是行,中芭也不会答应的。演员要去别的地方演出什么的,都需要中芭领导同意才行。

中芭的领导你不用担心,我会跟他们商量的,徐泽宁说。如果你有时间的话,由你来辅导《天鹅之死》,就再好不过了。

时间我倒是应该有,她想了一下说。最近团里在演出《红楼梦》,我在里面也没有什么角色。下一部舞剧还不知道是什么。那我考虑一下,再告诉你好吗?

行,徐泽宁微笑了一下说。不着急,等你想好了,告诉我一声。那我先走了。

徐泽宁冲她笑了笑,挥了挥手,扭头大踏步地走了。她提着旅行箱抱着花,看到徐泽宁的身影消失在雪中之后,才扭头进了院门。

大院在刚才的喧闹之后显得很安静,宿舍楼的一些窗口亮着桔黄色的灯,灯光打在院内被雪覆盖的树上,让院子显得更加寂静无声。她一边走,一边想着徐泽宁讲的那个叫萍萍的女孩的故事,心里觉得很悲哀。别人要是去剪萍萍的头发还好些,偏偏是萍萍喜欢的人去剪她的头发,而且萍萍才冒着危险把他从哥哥的刀下救出来,难怪萍萍要哭得这么伤心。远处的几盏灯火在楼房里闪亮,空气里带着雪的潮湿。如果要是我,我可能也不想活了,她走进宿舍楼门的时候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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