巾帼英烈舒赛-连载-2.3节 祝况

19385月,日寇先后占领徐州、开封、安庆、九江等地。随后以三十五万大军,分兵五路,在海军舰只配合下,沿长江南北两岸进逼武汉。
  
  7月中,在中共参加的国民党第一次参政大会上,提出了
保卫大武汉的口号。
  
  8月,中共湖北省委在襄樊成立鄂西北特委,中共所领导的一些群众性团体先后从武汉撤至襄樊。由钱俊瑞负责的
第五战区文化工作委员会(简称文委会),也随战区司令李宗仁的长官部转移至襄樊。
  
  1025日至27日,武汉三镇相继失守。
  
  为开展鄂西北地区的抗日救亡运动,发展党的基层建设工作,特委选拔了一批干部,在
文委会举办的文化工作训练班 短期培训后,于1011月期间,以文委会合法名义,先后到襄阳、樊城、老河口、草店、宜城等地建立文化工作站9月底刚从保康撤回的舒赛,在训 练班学习后,奉命和党员同学田润民前往老河口组建文化工作站。田任站长,她任副站长。出发前,奉组织之命她再度改名。
  
  舒赛在襄樊认识在鄂西北特委统战部工作的张执一,经他介绍,又认识
新知书店的李实。他是大革命时期的老党员,党内有名的知识分子,现以书店经理身份为掩护,从事党的秘密工作。舒赛为改名事,前去登门求教。
  
  
李实先生,您是博学的前辈,能为我改一个名字吗?
  
好哇,舒赛。身材魁梧,学者风度的李实接问道:你原来不姓舒吧?
  
  
对,我本姓祝。
  
  
那是祝英台的后裔喏。李实开玩笑。
  
  
我可不敢高攀,祝英台是浙江上虞人,我是本省人。
  
  
虽说不是后裔,也算得是近邻。
  
  
什么近邻呀?
  
  
《史话》上有一个说法,梁山伯与祝英台是中州汝南人。据说,在河南汝南县境内,还有他们的书院、井台和坟墓等遗迹。河南不是湖北的近邻吗?李实说完哈哈一笑。
  
  
学生孤陋寡闻。
  
  
好了,言归正传吧。你想改名,我先要问你。现在你心中对什么事情最为牵挂?
  
  舒赛稍作思考,回答说:
  
  
一年多来,战争断绝了我和家庭的联系,虽然很想念父母,但最放心不下的是我那两个年幼的弟弟,他们的前途令我担忧。
  李实一边听舒赛说话,一边点头思考,待舒赛把话说完,他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说:
  
  
咳,舒赛,你的名字已经有了。
  
  
这样快呀!叫什么?
  
  
你就改名祝况吧!李实见舒赛疑惑,补充道:况钟
  
  
先生,这个字有何含义?
  
  
当然有。字拆开来是二、兄,代表两个弟弟;旁,表示他们时刻牵挂于你的胸怀;祝况,当然是祝福他们喏!
  
  
太妙了。李实先生,谢谢您!舒赛高兴地离去。
  
  改名祝况的舒赛,和田润民身着五战区军装,带上司令长官部的公函,沿途通行无阻,来到老河口。当地为他们安排了一套房 屋,又找了三个进步青年来当助手,很快就将
老河口文化工作站组建起来。站内设报刊阅览室图书室文娱室。又组织了歌咏队读书小 组时事座谈会等活动,定期在街头出版抗战墙报。通过这些形式,团结各界青年,向群众宣传抗日救国思想,并从这些活动中发现先进分子,为建立基层党 组织准备条件。此外,文化工作站还接待秘密来往于老河口的党内外革命同志。
  
  舒赛和田润民日以继夜地工作,他们带领一批青年积极分子,开展了群众性的锄奸活动,驱逐了意大利籍的间谍传教士,组织了全市群众的救亡大游行。一时间,在沉寂的老河口掀起一阵抗日救国的热潮。
  
  112日的深夜,老河口大街上静悄悄,人们早已进入梦乡。在文化工作站的一间小屋内,灯光明亮,门窗紧闭,正在秘密 地举行一个仪式。在靠墙的一张三屉长方桌上,立放着一本旧的《列宁概论》,封面上是一幅木刻列宁头像,心情激动地舒赛面对它肃立。墙上方贴了一张用红纸书 写的《入党誓词》。桌子左侧站着上级党组织派来主持仪式的曾平,右侧站着入党介绍人田润民。仪式的气氛神秘而庄重。
  
  曾平压低了声音宣布道:
  
  
祝况同志入党仪式现在开始,唱《国际歌》。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三个人的声音很小,但坚实有力。随着歌声,舒赛心潮起伏,热泪盈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列宁头像,被他那充满智慧的前额和坚毅的下颏所感染,似乎从这位无产阶级革命领袖深邃而锐利的眼神中,已经看到英特纳欣耐儿实现的美好明天。
  
  歌声结束,曾平举起右手说:
现在开始宣誓。舒赛高举右拳跟随曾平念道: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坚决执行党的决议,遵守党的纪律,不怕困难,不怕牺牲,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到底!
  
  仪式结束,曾平、田润民向舒赛表示祝贺,三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不久,蒋介石强令李宗仁撤销五战区的全部
文化工作站,舒赛从老河口返回襄樊,在妇女工作促进会(简称妇促会)负责宣传工作,领导“‘三八女子歌咏队。曾在襄樊工作的王之铮后来回忆道:
  
  
“‘三八女子歌咏队从武汉撤到襄阳,党派舒赛去参加,和汪云一起在襄樊开展歌咏活动。她最拿手的歌是《丈夫去当兵》,无论她到哪里或是在晚会上,同志们总要点她唱这首歌。有时,她一开唱大家就跟着一起唱了起来。
  
  入党后的舒赛,仍感到自己知识不足。她一面积极工作,一面抓紧学习。近在咫尺的
文委会聚集了一班文化名人,如臧克 家、姚雪垠、胡绳、陈北鸥、孙凌等。舒赛每有疑难,就去向他们求教。她爱好文学,在胡绳的指导下,由舒赛编辑组稿,拟在他主编的《鄂北日报》上为妇促 会开辟一个定期的《副刊》栏目。当一切准备就绪后,国民党反动派突然查封了《鄂北日报》,《副刊》流产。
  
  作家姚雪垠的居室宽大敞亮,入冬后,生炭火一盆。胡绳、陈北鸥以及省委的曹荻秋、郑绍文等是火边常客。舒赛与同事李曼 芸(王瑛)、周玉琼(林颖)每有空闲,便去听这些前辈摆
龙门阵。舒赛听得兴致勃勃,常刨根问底。有时在众人的要求下,她们或独唱、或齐唱一些抒情歌 曲,如:《淮上曲》、《一根棒儿》、《天涯歌女》、《渔光曲》、《夜半歌声》等。此时,舒赛已改变昔日大家闺秀模样,她不修边幅,齐耳的短发上罩一顶大军 帽,瘦削的身材穿一套肥大的棉军服,由于经常写墙报和刻印稿件,袖口上总是沾满了污渍。大家讥讽道:
  
  
祝况,你男不男,女不女,活像一个卖油条的你真是一个只知工作,不懂生活与寂寞的女孩”……舒赛一笑置之。后来,作家姚雪垠在小说《春暖花开》中,曾写到这三位新女性。
  武汉失守后,日寇经常派飞机来轰炸襄樊。由于没有防空设施,大家只能跑到郊外去躲空袭警报。115 日这天,敌机又来轰炸,舒赛随
文委会的同志来到郊外的一处山顶,眼见敌机在呼啸声中,从空中俯冲而下,炸弹如雨点般落了下来。霎间,尘烟四起,哭声震 天,其情其景,惨不忍睹。她抑止不住心中的仇恨,坐在山头,奋笔给汤池训练班的老师、民主人士孙耀华先生疾书一笺:
  
  
记取
  鲁迅先生给我们的指示: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血债要用血来还
  敌人的飞机大炮,使我们遍地血腥!
  敌人疯狂无止的进攻,使我们失了一地!又失一地!!再失一地!!!
  任他宰割、甘为牛马吗?!
  不!我们是有血性的、顶天立地的大中华民族的儿女!
  在武汉失陷后襄樊危急时,谨向
  耀华先生敬致
  英勇抗战的敬礼!
  湖北咸宁祝况于避炸的山顶
   十一月五日午。

  
  
孙耀华先生为学生的爱国激情所感动,直到他1993年去世前的半个多世纪中,仍珍藏着这张便笺。
  
  舒赛在襄樊与鄂西北特委秘书长李守宪认识,并接受他指派的任务。李是沔阳人,比舒赛年长十岁,1927年入党,曾因在 上海英租界组织群众游行而被捕,坐牢5年,受过酷刑。舒赛对他很尊敬,视他为前辈,以
李大哥尊称。在五战区妇促会工作的舒赛,每月关饷五块银元, 常有结余。她执意要将结余下来的银元,赠送给这位清水衙门的前辈,被他拒绝。舒赛说:李大哥,你不接受我的钱,那我就请你吃馆子,总可以吧?对方爽快 地接受了。此后,舒赛每月领罢薪水,头一桩事,就是到处寻找李大哥,请他下馆子,被同事们引为美谈。
  
  4月初,李守宪派舒赛去隆中,到五战区政治工作队第八中队执行一项秘密任务,叮嘱她千万不要暴露共产党员的身份。第八 中队是党组织为了保存干部,利用五战区的合法名义建立的,共八十余人,大多来自各地被撤销的文化工作站,其中半数以上是秘密的中共党员。队内建立了秘密党 支部,中队指导员彭涛任支部书记,舒赛的同学余秋阳任组织委员。自从国民党在五届五中全会上制定
溶共、防共、限共、反共的方针后,中共地下党的活动日 益艰难。党员一旦暴露身份,就有被逮捕和杀害的危险。国民党为了在第八中队掺沙子,先后又安插进四十余人,大多是国民党特务。
  
  舒赛接受任务后,以五战区
通讯员送战报的名义来到八中队,秘密见到彭涛,传达了省委的指示。适逢周末,她在余秋阳主持的八中队周末晚会上,演唱了几首鼓舞士气的抗战歌曲。
  
  隆中,是诸葛亮隐居的遗址。舒赛童年曾背诵《出师表》中
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的名句,十分向往。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她不愿失之交臂,返襄樊前,独自去游览了一番。
  
  不久,李守宪找到舒赛,颇为神秘地说:
  
  
小鬼,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上次的任务完成得很好,特委书记王翰还表扬了你!
  
  
这算不了什么,我还顺便游览了武侯遗迹呢。舒赛得意地。
  
  
你这个小鬼,倒会忙里偷闲喏!
  
  
李大哥,是不是又有新的任务给我呀?
  
  
你猜对了,正要派你到老河口五战区司令部走一趟呢。
  
  
干什么?
  
  
去找那个你认识的少壮派高参张威,请他给我们签发五张通行证。你仍然要小心!
  
  
我保证完成任务!
  
  半年前,舒赛在老河口文化站时,曾与五战区司令部有过联系,和张威有一面之识。舒赛再次来到警卫森严的司令部,向门卫出示了
文委会的证件,径直走向参谋部张威的办公地点。经勤务兵通报后,她被带入室内。张威一见舒赛进来,连忙起身,笑容可掬地说:
  
  
喔,祝小姐,请坐!半年未见了,今天到敝部,有何贵干?
  
  舒赛坐下,说明来意。张威歉意地:
  
  
唉呀,不巧得很,因我常在楼上宿舍里办公,证件和公章都在楼上。祝小姐,是否请你先到楼上稍等片刻,我很快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过来,真是对不起!
  
  舒赛犹疑,是否应该去他的宿舍?为了完成任务,她不能拒绝,便跟随勤务兵来到二楼张威的住处。勤务兵退出,室内留下有 舒赛一人。她看看四周,这是一个套房,格局平常,却很明净。外间是会客室,正中有一张大方桌,四周一圈靠背椅。南面临街,一排敞亮的窗户,靠窗一排方凳, 间隔放着茶几,上面整齐地摆放着茶具和报纸。显然,此地也用作会议室。西面靠墙,左右各有两个摆满了书籍的书柜,正中挂着一幅蒋委员长肖像。东面是里间, 房门虚掩,是主人的卧室。东南墙角处,有一个盥洗架。整个室内错落有序,纤尘不染。舒赛想,主人定是一个处事精细,有条不紊的人。
  
  勤务兵推门进来为客人上茶,退出时将房门关上。舒赛心中忐忑不安,现独处虎穴,随时可能发生意外。她尽量保持镇定,选择临街靠窗坐了下来,顺手从茶几上拿起一张《中央日报》,一边看报,一边思考自己的处境,静候主人到来。
  
  忽然听见一阵急步上楼的皮靴声,随后,房门被轻轻地推开,只见张威露出半个身躯,面带笑容,微微躬身,歉意地说:
  
祝小姐,实在对不起,让你久候了。
  
  话说完,主人才移进全身,从身后用手将房门轻轻掩上。主人进门的瞬间,一个体型匀称、温文尔雅、落落大方的青年军官形象,便摄入舒赛眼底。她暗自思忖:
久闻其名,往日却未在意。今日留心起来,倒是个一表人才,可惜是个国民党。
  舒赛手中拿着报纸,端坐未动。主人又欠身说道:
  
  
请祝小姐略坐片刻,我稍事收拾一下。
  
  
你请便。舒赛微微点头。
  
  主人推门入内室,勤务兵提来一壶热水,倒入盥洗架上的面盆中。主人神彩焕发地从内室走出来,彬彬有礼地说:
  
  
祝小姐从襄樊来,需要擦个脸吧?
  
  
谢谢,不必了。
  
  
那好,我就自用了。
  
  舒赛心中有些不悦。往日在家,如奉命去静候某位世兄,见面后还要等待其盥洗,她定会立刻告辞而去。如今为了统战,为了 党的工作,她只能忍受对方的失礼。只见主人轻盈几步走到盥洗架旁,随手拿起一瓶香水,向盆中洒下几滴,又卷起袖口,露出白皙的手臂,敏捷地动作起来。洗 毕,他又打开一瓶香膏,用小指勾出少许,在脸上和手上一阵熟练地涂抹。顿时,室内飘起清香。舒赛不免想起
女为悦己者容。然而,今天所见,却是一个堂堂 七尺男儿,在抗战时期,国难当头,竟然当着一位女战士弄起脂粉来。
  此刻,勤务兵又端来一盘点心和两小碗汤食,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又退了出去。舒赛警惕起来,这异常的接待,是否包藏着祸心?她听见主人温柔地声音:
  
  
祝小姐,请这边坐,来用些点心吧。
  
  
谢谢,我已吃过早点了。
  
  
喔,这是一味本地的特产,醪糟莲子汤。主人从衣袋内掏出一块金色怀表,看了一眼又说:呀,现在已经十点多钟了,祝小姐,不必客气,坐过来尝尝嘛。
  
  舒赛见对方再三相请,便起身坐到桌前。主人一边娓娓动听地说起家常,一边用右手的三个手指拿起羹匙,说了一声:请!他见客人犹疑未动,便先食起来。此时,舒赛也用羹匙从碗中挑起少许醪糟送入口中。
  
  
祝小姐,我看你的身体很弱吧?主人关切地。
  
  
倒没有什么病。
  
  
年轻人只身在外,还是应该注意身体。我看,你现在可有些太瘦哩……”
  
  主人语调温柔,充满怜香惜玉之情。说话中,他不经意地将左手慢慢伸向舒赛那消瘦的右臂。留意到对方举动的舒赛,此时仪态端庄,纹丝未动,既不缩回她的手臂,也不正视对方,冷冷地回答说:
  
  
我生来就是这样的瘦骨头。张威的手指刚要触及舒赛的手臂,又慢慢地缩了回去。舒赛暗想,此人还算是个君子。
  室内的气氛又轻松起来,在说笑声中,张威迅速为舒赛办妥五份通行证。舒赛致谢,起身告别。主人开门将她送至楼梯口,热情地说:
  
  
祝小姐,欢迎你常来!
  
  
谢谢!
  
  舒赛心急步缓,走出了五战区司令部,她面对蔚蓝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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