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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的圆月挂在天上，亮盈盈的，月亮表面的那些阴影好像被什么遮住了。
我们面对面站着，我看着他的眼睛，“刚考完，所以有点累！”
“你…只只，你想出国？”
“我就是去考考，分数还不知道，出国的事还没决定？”
“沈叔叔和江阿姨她们知道吗？”
“不知道，我谁都没说？”
“你是怕我们大家拦着你，所以…”
“没有，我就是想去考考，看我自己倒底是什么水平！”
“考好了呢？”
“考好了…我还是想…出去看看！”
“只只…”
“杜若谦，你是不是生气了，这么大的事都没告诉你？其实没多大的事，就是考个试，没什么，你不用这么看着我！”
“只只，你是不是对我…对我不满意？我知道，回来这两年我一直在医院忙，没时间陪你，你没生气，对不对？”
“杜若谦，我想出国和你没有直接关系，你还记得当年毕业的时候，我和韩辉就约好了以后有机会出国看看，我现在还是这么想。韩辉是不可能出国了，我想自己出去看看，你不用想那么多！”
“可我想跟你结婚！”
“杜若谦，出国和结婚这两件事不矛盾，如果你想结婚，我反正考完了，我们就去结婚好了！”
“只只，我怎么感觉…你不想结婚啊？”
“没有！”
“只只，那你是对什么事不满意吗？对我的工作？对你的工作？…还是对我妈？”
“我就是想出去看看，我不想过现在这种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日子，我想知道我自己倒底能做什么！”
“你做现在的沈织云就很好！为什么去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呢？那是电影和书上编出来的，不是我们真正的生活。你在高级知识分子家里长大，聪明，漂亮，父母双全，长辈疼爱，身边是说得来的兄弟姐妹，受过中国最好的教育，有令人羡慕的工作，挣着比一般人高几倍的工资，我不能说自己有多好，可我爱你这么多年，我们是要结婚的！只只，你说，你还想要什么？”
“我就是想看看自己能做什么，没有别的想法！”
“只只，出国肯定会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你需要像别人一样去改变自己因为出身、教育、遭受不公平的命运吗？你对现在这样的生活到底有什么不满意呢？你告诉我，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
“杜若谦，我就是想出去看看，没像你说的这么多，你不用劝我，也别生气，现在分数还没出来，也许结果是我考得很糟糕，让你再笑话我一次！”
“只只，我感觉…你会考得很好！…这么多年，我们两个人什么事都没瞒过对方，这次，你居然瞒着所有的人，所以你一定是下了苦功夫，只能成功不会失败的那种功夫！你是故意的！只只！”
我无言以对，因为他说得都对！
第二天晚饭的时候，我做好了准备，等着老爸老妈对我劈头盖脸的批评，他们肯定和以前一样站在他那边！可老爸老妈像往常一样，问我第二天晚饭想吃什么，只字未提出国的事！
我等着陈秀丽来质问我，有什么想不开非要凑热闹出国，可陈秀丽忙得一个星期没想起我！
我坐在他宿舍的椅子上问他，“这次你怎么没跟大家说我考试的事？”
他靠在书桌上，双手撑着书桌，低着头，脸色不好看，全是疲惫，“只只，这件事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解决了就解决了，真解决不了，不论谁来也解决不了！”
“杜若谦，你为什么不愿意让我出国呢？”
“因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出国，只只！一个人做事总会有理由，任何理由都成，只要合理就好！可你没告诉我一个合理的理由，我怎么能答应你？”
“我说过理由，就是我想出去看看，没别的！”
“只只，你这是搪塞，不是理由！”
“杜若谦，你要什么样的理由？”
“合理的，你心里真正的理由，告诉我，为什么？你觉得我是个不讲理的人吗？如果不是，那就告诉我！”
我还是无言以对，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成绩出来了，我先告诉韩辉，他在电话里听我说完，足足沉默了半分钟，“沈织云，沈织云…，现在我最佩服的人肯定是你！”
我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高兴，“韩辉，你现在最佩服的不是方总吗？”
“现在你俩并列第一了！沈织云，你考得这么好，有什么打算？不出去太可惜了！不过…你跟我不一样，要是出去，你家杜医生同意吗？”
我突然意识到，韩辉说的一直是“你家杜医生”，所以我想出国，必须他同意才行！
“只只，我不是不同意，只是想知道理由！”我俩在老妈家吃完饭，他借口出去看电影，拉着我来到大院的小花园，一进花园，他脸上抹去了刚才饭桌上随和的笑。
小花园里满目萧瑟，秋天的风吹落了花，吹走了叶。我靠在只剩枯枝的紫藤架下，看着他，“杜若谦，当年我想留在北京，你让我和你一起回来，我爱你，不想和你分开，我回来了。你做了自己喜欢的事，不分昼夜，全心全意，你成功了，上报了，可以单独做手术了，课题上了杂志，副高有希望了，人人都知道你是中心医院年轻一辈里最拔尖的，只要你还像现在这样努力，别说李伯伯，终有一天，你会像王院士一样的！可我呢，两年了，还在跑腿，韩辉已经跟着方总去基地干了！我不喜欢计算机，可呆在公司我只能整天对着我不喜欢的东西，这里根本没有机会让我做我喜欢的专业。你每天想的，就是做手术，有点时间想起我了，想要结婚了，我就这么呆在一边让你想起来，是吗？我也是个人，也有自己的梦想，我想做自己喜欢的工作，为此我付出了十几年的努力，可到头来，我只能坐在办公室干等着过两年回家结婚生孩子！等着未来有一天被大家笑眯眯地叫杜院士夫人，这就是我的生活吗？我不甘心！杜若谦，我爱你，所以不愿意跟你抱怨这些！从小江教授就跟我说过，这世上最没用的就是女人的眼泪和抱怨，眼泪让人知道你的软弱，抱怨只能说明你什么都干不了！”
“对不起，只只！”他叹了口气，“这两年我是没在乎你的感受，只想着自己的事了！只只，我不明白，如果我成功了，为什么就不能代表你呢？我们两个人还要分你的，我的吗？”
“杜若谦，你是个医生，你成功了，是因为你手术做得好，你总是说我的生理卫生课都是你给我上的，你的成功怎么会和我有关系？”
“我成功了，一定是你在支持我，没有你的支持，我怎么能一路向前呢？”
“你说的支持是不是就是让我放弃我的梦想，做个家庭妇女？洗衣服，做饭，生孩子，照顾老人？”
“只只，你当然可以做你喜欢的事！”
“杜若谦，我现在喜欢的事就是出国念书，研究涡轮传动！”
秋风起了，吹得枯枝在我们身边吱吱嘎嘎地发出噪音。
韩灿在邮件里催促我，织云，赶快把表格填好寄过来，申请做施密特教授研究生的人太多了！
韩灿知道我的成绩后，建议我申请她从前的教授，施密特教授的研究生，施密特教授在传动领域是世界顶尖级的人物。用韩灿的话说，找工作递简历，看你出自施密特门下，技术主管面试时候的笑容都不一样。
韩研究员给我写了一份充满溢美之词的推荐信，翟凡师兄的推荐信把我夸得比他自己还要牛，韩灿说她向施密特教授推荐了我，强调我在校的学习成绩、获奖记录和英语比她当年还出色，甚至把我和韩辉做的传动器模型照片都让施密特教授看了。
初冬的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早，我出了国际大厦的旋转门，看见他站在门外抽烟，低着头，一口一口的烟抽得恶狠狠的。我上班这两年多，他来接我下班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从前每次见到他，我都在众目睽睽下直接扑到他身上，根本不在乎周围的人怎么看！可今天我一点激动的感觉都没有，前几天他在电话里说，他会改的，会抽更多的时间和我在一起，我相信他的话，可他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留住我，而不是支持我，现在的我，最需要的是支持：施密特教授看了我的材料，对我的研究方向很有兴趣。韩灿悄悄告诉我，施密特教授正在和G公司合作一个课题，我是个理想的研究生人选。
我俩去了他的宿舍，他说有个惊喜给我。
他买了各种材料，要在宿舍的厨房给我做牛肉面。
我站在厨房门边看着他在油腻腻的厨房里忙，心里很疼：这么多年，我们两个人一直在一起，几乎没有分开过，现在我告诉他我想离开他去很远的地方，他心里肯定特别难受。就像我自己一样，准备考试的时候，憋着一口气：必须考出个好成绩。成绩出来了，就算知道自己考得不错，却没想到申请学校顺利得让我都不敢相信。我幻想过无数次如何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如今门打开了，我正准备奔向远方，才意识到原来一直有只手紧紧地抓着我，我是活生生掰开这只熟悉的手，不顾一切飞奔出门？还是顺着手的力量，乖乖退回门里，就此和梦想告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