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天总是站在车站同一个地方,因为那里可以看到所有出站的人们,无论寒暑,从不间断,他固执地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在人群中寻觅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即使那一天他们已经变成风烛残年的老人,即使在那一刻岁月已经把他们的容颜摧残得面目全非,他们也会在人群中彼此轻易地相认出来。
在我出发的那一天,林叔叔坚持送我去车站,我考虑他身体的状况一再推辞,但林叔叔说他只是顺便送我,因为他正好去车站办事,林叔叔所居住的公寓离火车站不远,我们步行了十分钟左右便到达了车站,林叔叔买了张站台票和我一起进入送行的月台,一路上,林叔叔不停和迎面走来的车站工作人员打招呼,有时他们还直呼彼此的姓氏相互寒喧。林叔叔的举动让我感到诧异,我询问林叔叔是不是在车站工作。林叔叔微笑着摇头予以否定,他解释说,他之所以和车站的工作人员很熟,只是因为每天他都按时到车站来。
“您每天都要接人吗?”我迷惑不解地继续询问。
“是,我是在等一个人。”林叔叔在送我上车的那一刻,目光移向人头攒动的月台,林叔叔平静地说:“许多年前我和我的爱人在这个车站失散了,我让她在冰冷的风雨中等了我整整一个夜晚,今天我要在同一个地方用我生命余下的时间等待她回来,我这样做不是为了惩罚我自己,我只是希望有一天她能原谅我年青时的愚蠢和我一起回到当年那个夜晚,再给我一次机会表达我心中的想法,我绝对不会浪费这次机会,因为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老人平静的表情象是一个固执的孩子,一个轻易相信自己梦想的孩子。望着老人无辜的面庞,我突然决定不把母亲去世的消息告诉他,我不能剥夺这位老人在生命余下的时间里那点微薄梦想。我尽量控制住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说:“这么多年过去了,许多事情在改变,您还是忘掉那个夜晚吧,你又何必让它一直困扰着您哪。”
“我这样做是有理由的,”林叔叔沉吟了一下说:“因为我相信她知道我在这里一直等她。”
林叔叔对我的回答竟然和许多年前母亲对詹阿姨的回答惊人地相似,难道人的生命真能跨越时空回到从前吗。我带着这种永远不会给出答案的思考登上了那辆北去的列车。
一路上我的眼前总是不断重复着一个画面,一个身材清瘦、目光忧郁的老人总是每天准时出现在小城的月台上,每当有从北方开来的列车停靠在月台时,他就会紧张地在出站的人群中寻寻觅觅,他每天总是站在车站同一个地方,因为那里可以看到所有出站的人们,无论寒暑,从不间断,他固执地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在人群中寻觅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即使那一天他们已经变成风烛残年的老人,即使在那一刻岁月已经把他们的容颜摧残得面目全非,他们也会在人群中彼此轻易地相认出来。
我在出站口漫不经心地排队等着验票,忽然一个穿着黑色开斯米大衣、身材高挑的姑娘上前热情地和我打招呼,“你不认识我了,大约一年多以前,在我那间乘务室里,我们整整聊了一晚上,最后你在黄石站下的车,对吧。”
“哦,原来是你,你穿了便装,我几乎认不出来你了。”我终于想起她就是我在2002春天去黄石列上车结识的女乘务员,她今天一身时髦的装束配上她先天傲人的身段,就象是一个走下T型台的模特婷婷玉立。
“告诉你一个消息,你别泄气啊,我上个月刚结婚。”她一边说着一边注意观察我的表情。
“那应该祝贺你,不过名花有主不应该只是我一个人泄气对吧。”我故作大方地说。
“上次你走的太匆忙,我们忘记了互留地址了。”她側头笑着对我说。
“没关系,这不,我们又见面了,这世界真小啊。”
“是啊,说了你可能不信,我和我爱人也是在火车上认识的,是在认识你之后,不过那次,我们相互都留了地址。”我们一边聊着走出了车站,走进灯火通明的车站广场。
“如果上次我们相互留下地址,今天的结果可能是另一个样子。”她依然微笑着说。
“这确实是一个疏忽,主要是当时我的情绪很低沉,就想找个人倾吐一下,最后连最关键的步骤都忘记了。”
“我还记得你讲的你爸爸妈妈的故事,挺感人的。”
“谢谢,你当时很耐心,听我唠叨了一路,这点真的让我感动。”
“可是当时你要记得留下地址,也许会有一个人一辈子愿意这样一直听你讲的故事。”
“谢谢你能这样坦诚地告诉我,你这么说我真有点失落或者说沮丧,你知道我这个人从来不会利用异性对我的好感乘虚而入,我这么说其实是为了表明这是我的一个缺点,浪费了很多机会。”
“你别解释了,这就是宿命,其实当时我对你挺有感觉的,就是我们两个人没有缘分。”
“你说的一点都不错,这其实就是宿命。”在那个万物复苏的、春天的傍晚,我们共同为宿命的离奇而不住嘘唏感叹,最后我们相互道了别,并再一次忘记互留地址就各自融入广场摩肩接踵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