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鱼龙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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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缺德事做多了,能做好事的时候,我还是想尽量做好事。”韦驿宁对她笑:“你记住,别和做销售的男人混在一起。”

畅筠皱了皱眉头,算起来她也是他半个同行。她伸手把房门关上,丢下公文包,看着他问:“销售的怎么了?”

“也许我没有说清楚,”韦驿宁有些诧异,定了定神后说:“我指的是在国内某些行业里做销售的男人。”

畅筠挑了挑眉毛:“你是指你自己?”

“对,”韦驿宁点头:“是指我自己。”

“你今天的心情似乎很不好。”畅筠转身走去转角的小吧台,直接就从酒柜里抽出一瓶红酒看了看标签。Ritz Carlton的商务套房里总是体贴地备有一两款好东西,她觉得很满意。

畅筠知道韦驿宁就站在身后看着自己,便特意拉长了每一个动作:开酒,拧酒塞,侧着身体顺着灯光仔细地检查酒杯。然后缓缓地倒了一丁点儿酒,嗅了嗅,抿了一口。接着,她给两个杯子里各注满三分之一左右,递了一杯过去。

畅筠握着另一个酒杯,倚进了沙发深处,眼神不带任何信息地看向他,淡淡地说:“我可以陪你聊聊。”

韦驿宁一直紧紧地盯着她的每一个动作,看着她既舒展又紧绷的小腿,看着她圆润肩头和修长脖子连接处那完美的线条,看着她因为没来及扣上纽扣而裸露出来的锁骨,看着她貌似随意地侧身却如此恰当地突出了她臀部和胸口的柔美曲线。

他不由自主地把酒杯送到嘴边一口灌了进去。

畅筠踢掉了一只高跟鞋,轻轻地晃动她的腿,说:“其实,我不太明白你想要的是什么。”

“什么意思?”韦驿宁飞快地扫了她一眼,说:“难道还不够明显?我想要中下这个标。”

“记不记得我问过你,”畅筠说:“既然这么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做?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回答我说,业绩完成50%后可以提成。”

韦驿宁点点头:“是的。”

“那就是为了钱咯?”畅筠喝了一口酒,飞快地说:“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接受围标?或者直接卖标?就像上一次那个姓董的说地那样,你把标价提高400万,废了标之后从他那里拿走一半。老实说,我不相信你的提成能超过这个数字。”

韦驿宁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在这个标上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如果真的输了,那我认了。是的,钱谁不爱啊?可是做人,总得要有底线。”

畅筠的嘴角浮起半个笑容,微微地颔首,再次抿了一口酒。

韦驿宁拉了跟沙发配套的小搁脚凳在畅筠面前坐下,视线落在她的脚上。她的丝袜非常透明,能看到她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没有涂指甲油,干净清爽。他忍不住伸出手,在她小腿肚那里摸了一下,真是丝般顺滑。

畅筠毫不含糊地调整一下姿势,把脚直接搁到他的膝盖上,说:“累一天了,给我揉揉。”

韦驿宁笑了,露出脸上那两个好看的酒窝,问她:“要不要脱袜子?”

“要!”

畅筠把短裙向上轻轻拉了一些,露出她的吊袜带来,慢吞吞解开长筒袜的前后两个搭扣。韦驿宁不等她吩咐,就主动地伸手过去,两根食指探入蕾丝花边的两侧,钩住往下缓缓地拉。

脱完一只,然后另一只。

韦驿宁丢开丝袜,拍拍她白嫩的脚,说:“妖精!”

“呵呵,”畅筠笑了笑,说:“这年头,宁可做妖精,也绝不做怨妇。”

韦驿宁看她一眼,没接她的话。

畅筠突然留意到他鬓边冒出几根白发,在射灯下格外显眼,她忍不住问他:“要开标了,今天那个什么工程师又临时推掉你们的饭局,你是不是觉得压力很大?”

“大到觉得喘不过气来,”韦驿宁低头捏她的脚,一根根脚趾顺着揉过去又揉过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前几天遇到我以前的搭档,恰好他正给另一家公司做这同一个标,进行得很不顺利。我才半年没见他而已,他已经有一半是白发了。我听别人说,干我们这行的,等结果等得几天就白了头的都有过。”

畅筠了然地点头:“理解,我也曾经有过类似的。帮公司去美国一个小城市里接一栋高档公寓楼,对方看我年纪轻又不是美国人,似乎对我有意见,无论我提什么销售计划他们都说不喜欢。老板给了我两周的时间,说一定要把这栋楼拿下,我几乎两周没有合眼。”

“后来拿下了么?”韦驿宁问了之后又仿佛自己回答自己般地说:“我觉得你应该搞得定任何人。”

畅筠轻轻踢了他的手一下,说:“我包了一家很有特色的小披萨店,请了当地最大的几家报纸杂志记者,还有一些写评论的写手,隆重推出这个楼盘,还附带了几张比private预售更早的open house邀请函。基本上就是生米煮成熟饭,等报纸出了review之后的第二天就拿下了。”

韦驿宁笑着看她,眼神里充满着赞赏,甚至还带着一丝骄傲。

“今天的话题是你,”畅筠把小腿在他大腿上蹭了蹭,问:“为什么把自己说这么不好?”

韦驿宁沉默着不说话,好久之后,才反问她:“你喜欢曼德拉吗?”

畅筠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我喜欢他,”韦驿宁思索了一会儿,慢慢地低声朗诵般地说:“如果天空是黑暗的,那就摸黑生存;如果发出声音是危险的,那就保持沉默;如果自觉无力发光的,那就蜷伏于墙角。但不要习惯了黑暗就为黑暗辩护;不要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不要嘲讽那些比自己更勇敢热情的人们。我们可以卑微如尘土,不可扭曲如蛆虫。”

韦驿宁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我想到这段话,就觉得很羞愧。”

“如果你喜欢他,那就不该不知道他最出名的那段话。”畅筠一字一句地说:“生命中最伟大的光辉不在于永不坠落,而是坠落后总能再度升起。我欣赏这种有弹性的生命状态。”

“你很会安慰人,”韦驿宁说:“我发现我越来越依赖你了。”

“怎么说?”

“比如今天,其实我早就接到他的电话说不来了,既然没有外方,实话说我没有理由叫你过来。可是,我喜欢你坐在我身边。”

“你喜欢我给你夹菜而已。”

“你能捕捉我的情绪,”韦驿宁握住畅筠的手,说:“你会不动声色地帮我调整状态,顺利的时候加快节奏,不顺利的时候暂停一下给自己时间思考。有你在身边,我心里特别踏实,不慌张。我们两个有深层的默契,我真希望你能一直都在。”

“我们是半个同行,”畅筠说:“所以我懂得把握节奏的重要性。”

“我很幸运,”韦驿宁把她的手贴到脸上,说:“茫茫人海中遇到了你。”

他的脸红扑扑热乎乎的,很温暖,畅筠闭上了眼睛。

韦驿宁拉了她一把,畅筠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嘴唇已经被他的覆盖住了。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后来的猛烈浓烈,谁都不是未经人事的少男少女,他们都没有刻意去假装。畅筠迎向他,韦驿宁则更深入地摩挲她的双唇,品尝,逗弄,沉醉其中。

“今天晚上陪陪我好么?”韦驿宁低声问她。

“嗯,好。”

畅筠跟他一起把酒喝完,韦驿宁从衣柜里掏了件他的T恤给她,让她洗了澡当睡衣穿。她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他正在打电话。多伦多的夜晚,正是祖国的白天,他要跟那一头的老板做仔细地交代。

看到她,韦驿宁捂住话筒,轻声地说:“先去睡,我这里恐怕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畅筠点点头,抽了他写字台上的iPad上床去玩游戏。

韦驿宁的这个电话打了很久很久,畅筠最后憋不住抱了枕头睡着了。等他洗过澡熄了灯摸上床来,不管不顾地就把她拖进自己怀里搂紧。

畅筠感受到他手臂上的力量,含糊地问:“你怎么了?”

“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同事,白了头发的,”韦驿宁的身体有些发紧,说:“我老板刚告诉我,就在昨天,他被他的公司裁掉了。”

“你跟他很熟?”

“我是他带起来的,从学校出来后跟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跟你没关系。”

“我知道,”韦驿宁松开手,和畅筠肩并肩躺着,他伸手把她的手握住了,说:“我们这个行业比不了其他的,是个投入周期长,见效慢的行业。但是,只要能扎进去得到一定认可之后,会有非常稳定的产出。他的运气总是那么不好,每次挣扎到快要见成效的时候,不是自己辞职就是被裁,白白便宜了后来接手的人。”

“是你接手了他上一个成果?”

“嗯,我运气比较好。”韦驿宁叹了口气,说:“但是听我老板的意思,如果这个标真的丢了,我也会跟他一样。”

畅筠理解他的紧张,手上使力捏紧了他的手,说:“不会丢的。”

“我是个做技术出身的,完全不懂销售,”韦驿宁说:“一大半的销售技巧都是从他那里一点一滴学来的。他是个非常有能力的人,真是太可惜了。”

畅筠转开话题问他:“如果这次你拿下了呢?除了钱还有什么?”

“升部门经理。”

“再往上呢?是什么级别?”

“Partner,然后我就可以转到北美来负责售后技术支持这块,不必再担心业绩了。”

“以你的能力,应该不会要很久的。”

畅筠转过脸去看他,韦驿宁也转过脸来看她。

黑暗里,只有他们的眼睛亮晶晶的。

韦驿宁犹豫了一会儿,轻轻地说:“我喜欢在这边做关系,心里舒服很多。花钱其实很少,他们不能接受超过一定数额的礼物,我最多就是送好酒送私人定制旅游,而且自己也不必涉入其中。”

“在国内,就是另一个世界了,对么?”

“嗯。”

“你之前让我远离国内做销售的男人,指的,是不是你们各个都会出去嫖?”

韦驿宁的身体一震,好久之后才说:“是。”

畅筠不说话了。

“很多人就喜欢,我不理解为什么。”韦驿无奈地说:“出去就必定点套餐,你要不陪着点,那是极大的不尊重。点了如果不来真的,那些小姐们管你是谁,哪儿会为你守口如瓶?揭出来之后这条关系线就彻底白做,搞不好还会波及其他。”

“你是单身,总比那些已婚的销售好。”

“我曾经有过女朋友的,”韦驿宁的声音里参入了几丝情绪,说:“我的高中同学,大学同学。想着自己要带她去大城市,过电视里演的那种事业有成婚姻美满的日子。可现实是,前程还是爱人,你选择哪个?”

“你选择哪个?”畅筠伸手拨拨他额头前的头发。

韦驿宁没有回答。

“盛南的堂堂partner,是不是个抗拒不了的诱惑?”

韦驿宁还是没有说话。

“我说了,你就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畅筠转身面对他,慢慢地说:“你灵魂里有着高尚,却又盖不过你骨子里的野心。你一步步迈向你的远大前程,可一路上又不断地在唾弃自己的堕落。你太累了,是不是?你心里很苦,可惜,这苦是你自找的,所以你连诉都没处诉。”

韦驿宁伸出胳膊去揽她,畅筠顺势窝进他的怀里。

他们的拥抱很契合很妥帖,安安稳稳又不松不紧的。

韦驿宁的呼吸逐渐平缓,他的嘴唇贴着畅筠的额头,鼻尖埋在她头发里,就这样睡了。畅筠在他的怀里莞尔一笑,闭上眼睛嗅着他的味道,心头和身体都暖意融融。

第二天韦驿宁醒来的时候,畅筠已经离开,她在写字台上的便笺里留下潦草的几笔:

“我们之所以区别于动物,是我们拥有的智慧。

我们能够通过理性的思考去辨别,什么是我想要和不想要的,什么是我该要和不该要的。

心理上的成就感和经济上带来的回报,会蒙蔽你的眼睛,让你忽视了自己为此所付出的代价,比如你高尚的灵魂。

等到你真正意识到的那一天,也许就再也无力扭转了。

谁知道曲曲折折之后,纯粹的爱情是不是还有机会回来。”

便笺的底下她还留了一张她公司的信纸,上面她用工整又清秀的笔迹抄录了辛弃疾的《青玉案》——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全文完)

 

动画 发表评论于
写得挺好啊,起承收放恰到好处,吸引人追着读呢。
笑笑蓝鱼儿2014 发表评论于
曲散人去,意犹未尽。写得真好啊!
飘飘欲仙 发表评论于
真佩服你!
简单盼望 发表评论于
这样的结尾无限可能呀,可以高尚也可以不是,瓶子以后高兴了还可以接下去写的,有点意犹未尽,但也许这样才好!早上写了,忘send out :(
羊脂玉净瓶 发表评论于
我也挺喜欢的,但是仍然有很多毛病,还要好好琢磨琢磨,争取进步!
家有幸福宝贝 发表评论于
每个文都爱不释手。
YIZHIYUAN 发表评论于
我认为这篇是极品,我的最最爱????
谢谢你,瓶子
bluesunshine 发表评论于
意犹未尽呀!
简单盼望 发表评论于
怎么就下了!
shilin 发表评论于
昨晚闹病,今天竟然赏了个沙发坐。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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