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定绳架设好了之后,彼得来到我的身旁,他一脸严肃地对我说:很不幸,我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他一开口,我就猜到了他的意思。他接着说:我认为你的体力已经不能使你继续向前了,我现在决定你和向导兰斯一起返回。虽然摔跤之后,我多少已有心里准备,但是听彼得这么一说,觉得还是极度失望,感觉功亏一篑。
因为确实觉得身体状况还很不错,我试图陈述事实来说服彼得改变主意。我首先说明刚才摔跤仅仅是个偶然事件;我今天的情况比昨天好了很多,大腿肌肉到现在都没有任何痉挛的迹象,膝盖也没有疼痛。我显然没有说服他,他继续说:刚才的摔跤并不是唯一的原因,我注意到你行走时步伐不稳定,大腿在发抖(trembling)。所以我决定让你停止登顶从这里返回。
严格地说,彼得说的是事实。登顶雷尼尔雪山要走6万5千步(彼得告诉我们的),昨天45磅的背包和4.5英里,5000英尺的高度变化,在接近穆尔营地的时候,我的双腿发生肌肉痉挛,当时彼得就看在眼里了。今天在无手杖,穿钉鞋的情况下走上“失望的砍刀”,我的两条腿和有伤病的膝盖经历了前所没有的挑战。我在行走中确实有好几次步履蹒跚,几乎摔倒。但是我认为我能够坚持,况且我们已经穿过了最恶劣的环境, 在这里休息了20分钟,我觉得两条腿还很有力。
在登山活动中,向导的决定就是最后的决定,即使他的决定是错误的,登山者也必须接受。我当时试图说服彼得,但实际上自己心里已经知道可能是无济于事。我后来想我当时的反应,一是因为还存有侥幸心理,另外,实际上我是希望借助彼得的嘴来说服我自己,这样我就不会有自责,不会将来为自己的行动感到遗憾。
我停顿片刻,接着说,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机会登雷尼尔山了(这个原因本身就是一个故事,我在将来有机会再说),我的腿没有问题,我油箱里还有油,我请求你(I am begging you)给我一个机会,你只要让我走到下一个休息地点,我要是觉得不行,或者你要是觉得我有问题,我就立马转身和兰斯一起返回。他也沉默片刻说到:你不能为了自己的志向(他用的是ambition这个词),就一定要坚持;我不能以其他人和向导的生命冒险。
既然他这么一说我就不能再坚持了。在我有机会开口之前,他随即又说道,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其一是你和向导兰斯下去;另一个就是我们大家都下去。我缓慢的地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回答说:我没有其他选择,我返回。他又说道,我们回到山下以后你如果是还想讨论的话,我们可以再继续。我答道:离开这里之后,关于这件事情的讨论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最后彼得诚恳地说,实际上就你的情况而言,你能走到这里已经是非常有成就了,你应该感觉良好(他的原话是,In fact, for you to get this far, it is quite an accomplishment already, you should feel good about it.)。我的回答是:太遗憾了,因为我油箱里还有油,我的两条腿还很有力,我能够登顶的。这时候,我已经没有任何想要说服他的意愿了,更不是向他挑战,不过仅仅是阐述一个事实而已。
果然我对自己体力和两条腿的感觉是正确的,我后来和兰斯一起下到穆尔营地,一路顺利,没有任何一点问题。沿途的情况兰斯用步话机报告给其他向导,彼得自然也知道。至于彼得以及他和泰勒最后带领的几个登山队员,因为路况不良,不断停下来筑路,登顶时间比通常情况下多用了近一个小时,所有的人都有足够的时间休息。这样,我是最后一个没有登顶就返回的登山者,也是唯一的一个被向导要求返回的登山者。
后来当我们在穆尔营地迎接彼得和剩下的几个登山客他们登顶返回时,彼得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对我的决定表示歉意(I am sorry for the decision I made)。我诚挚地回答说:没什么,我能理解,你有责任保证所有人员的安全。
我后来查到美国登山历史上最严重的一次人员死亡灾难就发生在雷尼尔山,1981年6月21日,11人死亡,事故原因是冰川崩溃。那次事故就是发生在RMI的向导带领下的登山队。我想从那以后,RMI组织的登山活动一定做足了预防措施,以确保他们的客户-登山者的生命安全。
在当天晚上RMI总部的总结晚餐会上,根据二十多年来和美国同事一起工作养成的习惯,为了表示感谢,我给彼得和其他向导各买了一大杯啤酒。这让彼得有些感动,这似乎很出乎于他的意料之外,大概他觉得我可能会因为没有登顶而心存芥蒂吧。我也有些意外,因为我是那天唯一给各位向导们买啤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