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家”的上海人 / 转自守白艺术

“做人家”的上海人

节约二字,在上海人口中又呼作“做人家”。如:“张家阿嫂真做人家,一块红腐乳要吃两顿饭呢。”

“做人家”作为特定时期特定情景下的常用词,真切地传递出上海人勤俭持家的秉性和对生活质量精心策划的追求,它是城市文明进程中,一个族群生活智慧的高度概括。

“做人家”的上海人集体性格,或许可以从张爱玲、苏青的作品中窥破端倪,在今天呼拉拉奔向小康的E时代,这种性格特征依然存在于琐屑的生活细节之中,既是外省人讥讽上海人的把柄,也是上海人卓然而立的主要风格——并不会刻意掩饰或以此为耻。在打造节约型社会的今天,若能心平气和地重新审视,或许会出会心一笑。做一个可爱的上海人,其中应该包含“做人家”的谦逊。

 

节约领,俗称“假领头”,是上海人对中国服装史的杰出贡献。在凭布票买衣服的上世纪60年代,发明者真是用了置死地而后生的灵感来剪裁这只领子。节约领的妙处,在于用最少的布料,维持了上海人的体面,而且洗换起来也相当方便。

 

有些节约领做得非常精致,领子是百折不挠的硬扎,系领带也不会露拙,所需专用券只有一寸。与节约领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绒线领头,那是贴在女性大衣领子上面的,由自己用毛线编结,既保暖又时尚,还能使大衣领子免遭污损。

 

上海是一个产业城市,于是工厂的劳防用品也被上海人开发出来。比如纱手套,一年可以省几副下来,拆开来染成红的绿的,再结成一件纱衫,让孩子穿。保暖性稍差,但聊胜于无。同样,劳动布的工作服也能省下来,改一下让长发头上的孩子穿。那时候上海的服装店里还有一种两面穿的双用衫,一面是咖啡色的灯芯绒,一面是宝蓝色的咔叽布,一鸡两吃,温柔地抚慰了一颗枯萎的虚荣心。

今天的年轻人可以指责上一代人揩公家的油,拿劳防用品做生活资料,但从那个时候熬过来的人只会泛起一层心酸。那时候,有一个口号,“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据说也是大国总理周恩来倡导的。即使缝缝补补之后,那件破衣服也舍不得扔掉。按线缝拆碎,刷了浆糊褙硬衬,可以做鞋面。

那年头男的穿松紧鞋,女的穿搭攀鞋,冬天则有蚌壳棉鞋。黑面白塑料底,三元六角一双,对多子女家庭而言,也是不小的开销,自己做就省多了。硬衬是鞋面的里衬,然后再配黑色直贡呢鞋面和黑色滚条,内衬白布。

鞋底有两种,一是布的,自己纳,穿起来很轻巧,很适宜坐办公室的人穿。为了防潮,还可以到皮鞋摊钉一副前后掌。二是塑料底,店里也有买。鞋面鞋底配齐后,送皮鞋摊请老师傅绱一绱。如果遇到聋哑师傅,手艺更精,盖因不受外界干扰耳。破布的另一种出路是扎拖畚。上海人一向是爱清洁的,家中虽仅能容膝,但地板始终干干净净。

那时候的上海布店,还经常出售零头布,所需布票很少,价钱也便宜,是家庭主妇的最爱。零头布若买得巧,可以做外套,短裤,马夹等。还有一种边角料论斤买,比如三角形的彩色织锦缎零料,难不倒聪明的上海女人,照样能拼出被面子、窗帘及沙发套来。

上海的家庭主妇是精于算计的。水,早就充分利用了,淘米水再用来洗菜,洗衣服水再来于拖地板,最后一桶脏水还要用来冲水泥地,随着水汽的蒸发,地面就降温了,过一会在弄堂里纳凉就不会感到暑气难当。上海的弄堂一般都有一两口井,近井楼台先得水,可以镇西瓜啤酒、洗衣服、拖地板,每周一次的大扫除也是用井水。纳凉用的蒲扇,烫了姓氏以防流失,滚了布边至使耐用。

电,也是用得很省的。特别是夏天,户外活动时间增加,家里的灯就开得少,孩子看书打牌吹牛皮都围聚在路灯下。也有从家里拖一根电线出来的,看电视,吃老酒,左邻右舍也来借光。

 

上海石库门房子里的水龙头和电表都是一家一只的,有时水龙头还会罩一只马口铁罐头,以防盗用,此种情景常遭外地人嘲笑。但这些措施到位后,水电资源大大节约了。

上海人在饮食上也是很节约的。过去有一种馄饨面,半碗阳春面加半碗小馄饨,馄饨权作面浇头,不至寒酸。后来这种吃法传到了香港,现在香港还有供应。上海人吃菜泡饭,隔夜冷饭加吃剩冷菜共煮,小菜也不需要了。

上海人居家最经典的菜是咸菜炒肉丝,咸菜入味,劲得起吃,肉丝表示荤腥,以示改善伙食。这道菜的妙处还在于,可以全家分而食之,又不及红烧肉那样大开销,还可以作为面浇头。负笈海外的游子,回国后最解馋的早餐往往就是母亲下厨做的一碗咸菜肉丝面。

上海人对企业福利的享受是坦然的,比如食堂里有馒头供应,买几只回家哄孩子,肉馅、菜馅、豆沙馅的都比点心店里卖的便宜一两分。有一老先生,爱吃王家沙的鲜肉汤团,但他只吃汤团皮,留着鲜肉馅心带回家,中午放几棵菜心一煮,就是一道菜心肉圆汤了。如此用心的算计是老一代上海人的普遍态度。

以前上海人在饭店打牙祭,从来不铺张,吃不完的一定要打包。办酒席吧,客人一定要把走油蹄髈留下,让主人带回。一来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二来上海风俗,新郎新娘应向媒人送十八只蹄髈。十八只当然是个口彩,但全身而退的蹄髈,在婚礼之后确实有很大的用处。这也是上海人的厚道所在。

上海的女人善于持家,上海的男人也不赖。那时候,节能的八芯煤油炉,也是自己用废旧马口铁罐头敲出来的。三角铁可以焊成金鱼缸,旧铅皮敲成台式八瓦小日光灯灯罩灯座。

 

上世纪七十年代,弄堂里到处可见上海男人在做木工活,刨花随风轻扬。喇叭箱、小菜橱,床边柜、写字台、沙发,就这样做成了。而且这些家具都是用废木料做的,比如造房子的水泥壳子板,旧家具的碎料等,凭户口簿划区限量供应。一度,油漆店和五多店生意奇好,猪血老粉和抽屉锁断档。

那时候,家有一辆自行车,绝对是富足的象征。上海男人有了车后,必定要学会自己保养修理,比如换个胎啊,给轴承上牛油啊。换下来的内胎,留着补胎用,多余的可以做木拖板的鞋帮,也可以切成橡皮筋。外胎呢,可以打鞋掌。当时,家门口停一辆坚固无比的十八型凤凰锰钢牛皮鞍座自行车,真比今天停一辆大奔还来得风光呢。

大人的节约秉性,当然也影响了孩子,在多子女家庭,当老爸的得学会理发,休息天依次给孩子理发,剃成马桶头别哭,头发短了才是硬道理。剪下来的头发,不会像今天那样拿去做酱油,而是镗煤炉。碎头发与泥混合,赛过三合土里插了钢筋。

 

孩子的课本也用过期的挂历包封皮,草稿纸有专门的纸品店供应。从印刷厂出来的纸边,两三寸宽,三五分能买一大叠,保用一学期呢。课余时间帮大人做煤球,拆开旧信封翻个身再糊成一只新信封,或用旧挂历做成一只只小粽子,串起来就是一幅很好看的门帘啦。

 

在今天光怪陆离的消费时代,昨夜里上海人过于吝啬的做法可能不利于促进消费,拉动内需,但我们的物质,也没有富足到可以一掷千金的程度。再说,节约是中国人的美德,在打造节约型社会的今天,上海人的生活智慧应该得到肯定,上海人对物质消费的审慎精神更应该发扬。社会越文明,消费越节约。节约有利于个人,更有利于社会——这个道理,“做人家”的上海人早就懂了。

 

(以上内容源自网络,重彩画为李守白原创作品,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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