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巨型玻璃的下方是灯火辉煌的曼哈顿：人似蝼蚁，车如甲虫，红尘翻滚，嘶吼喧嚣。薄薄玻璃的这一面是他和和身后的农田果园，黑暗阴影，无声无息，静默死寂。
李一石斜躺在轮椅上看着窗外。厚重毛毯下的他像一个婴儿，细小而孱弱。几根塑料管从毯子的下方伸出来，延续到上方的瓶子。房间里静得似乎可以听到点滴落溅的声音。
门开了。一个女护士推着医护车无声地进来，走到李一石的身边，拿下几乎空了的瓶子，轻轻地掀起毛毯，从李一石细瘦的手臂上拔掉针头，李一石微弱地微笑一下。护士仔细地把帮他把毯子盖好，推车出门。她在门边站住，避让匆匆进门的李珂。
“埃塞俄比亚那里有消息了。。。” 李珂大声说道。
背坐着的李一石举起一个手指，李珂闭上了嘴，放慢脚步走近李一石。门在护士身后无声地关上。
李一石按了手边的一个按钮，轮椅的靠背慢慢升起。李珂伸手试图帮他坐起。李一石把他的手拂开。
李一石正坐在轮椅上，像一座白色的石像。
“嗯。。。？”他低声问道。
李珂喃喃地说：“。。。接索菲林的车被叛军的炮弹击中。所罗门受了重伤，还在急救病房。。。”
李一石微微转头看着儿子。李珂继续：“没有任何关于索菲林的消息。我已经安排当地人拿着照片去医院和。。。停尸房。”
李一石沉默，陷入深思。
“也许这样对每个人都好。。。” 李珂试探：“没有任何物证、人证显示我们参与过那件事。那个汉默也根本不能再威胁到我们什么。。。
看到父亲的脸色，李珂停了下来。
“索菲的回程飞机是。。。？”李一石问道。
李珂看看看手表：“原定还有两个个小时在亚的斯。亚贝巴起飞。。。”
“按原计划去机场接机。。。另外，让我们在警察局的人随时通知任何关于索菲的最新消息。”
黑暗中的李一石没有看到李珂走出房间时脸上的表情。他默默地看着下方灯火中的城市，疲倦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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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的斯。亚贝巴城市的轮廓从远处的地平线出现。
“你接下来怎么打算？”奥森问道。
索菲拉着塞拉姆的小手，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要带着塞拉姆回纽约。”
奥森刹车，把车在路边停下。他回过头来摸了一下塞拉姆的头，看着索菲：“你肯定吗？”
索菲深深地点点头。奥森低头沉思。索菲伸手摸着她的头。塞拉姆低着头，小小的身体紧紧地靠着索菲。
奥森抬起头：“可能不容易，但并不是不可能。。。”他松开刹车，踩下油门，吉普回到公路上。
“我有个朋友在市政府，我们找他问一下吧。”他简短地说道。
一个多小时后，筋疲力尽，但脸上带着微笑的奥森和拉着塞拉姆的索菲从弹痕累累的市府大厦的大理石阶梯走下来。
奥森说道：“。。。一个月的时间并不长，你回纽约后马上把他们要的文件寄来。我在这里会敦促我的朋友尽快把领养手续办好。在这期间。。。塞拉姆可以呆在我的营地，等你回来。“
索菲紧紧地拉着塞拉姆没有说话，心里对走在身边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充满感激。塞拉姆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不安地看看奥森，又看看索菲。索菲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她懂事地安静下来。
奥森的车在机场的门前停下。奥森和索菲一时都没有说话。
奥森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索菲。索菲接过打开：一个中国结。
“这是你外祖父给我的，”奥森说道：“我想你应该留着。”
红色的中国结躺在一个结实的木盒子里，精巧、细致。线的颜色因为年月已经褪色了。但所有的线一丝不苟，泾渭分明。。。可以看出主人几十年在颠沛流离生活中的细心保护。
“谢谢。。。”索菲心里的声音有些颤抖。奥森摇摇头，明显不习惯处在这种感情流露的情形中。索菲把盒子小心地放在背包里。她拿出那把奇特形状的钥匙递给奥森。
“这是母亲留给我的。你能看出它是什么钥匙吗？”她问道。
奥森接过钥匙，仔细端详，然后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当年你外祖父身上有很多钥匙。这有可能是其中的一把。”
奥森下了车走到索菲一边，打开门。索菲拉着塞拉姆下了车。
机场门前的弹坑已经被粗暴简陋地填平了。路边的残垣断壁像沉默的巨人站在明亮的清晨太阳下。远处的一个楼还在冒着黑烟，微凉的空气中传来缕缕焦糊的味道。奥森默默地走到一边，点上烟斗，背过身去，留下索菲和塞拉姆。
索菲单腿跪在地上，看着面前站着小女孩。小女孩懂事地睁着两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她，眼睛里流露出依恋和信任。索菲紧紧地搂住她小小的身体。一刹那她看见塞拉姆的母亲把女孩的手交给她时的眼神；她们奔跑在逃难的难民中间；塞拉姆勇敢地从背后攻击士兵；在河里她抓住她的一瞬间；两人在荒芜的裂谷间踽踽而行。。。
索菲抓住塞拉姆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塞拉姆，我先走了，你不要害怕。”塞拉姆扑在她的怀里，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
“。。。但我一定会回来接你的！” 索菲说道：“我保证！”
“妈妈。。。”
索菲听到塞拉姆低声地叫道。小小的声音在她心里发出巨大的声音。在声音里，她感到她身体迅速地变小：冰冷的冬天，七岁的她站在鹅毛大雪中，寒冷、害怕。
“索菲，别害怕，我一定回来接你！我保证！”她母亲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道。
但母亲再也没有回来。
抱着塞拉姆，索菲的身体微微地发抖。在这个时刻，她突然明白了她母亲当时的无奈、疼痛、和对将来未知的恐惧。
“我一定会回来。。。”她对塞拉姆重复道，也是对自己说。
“再见，索菲，”奥森略显拘谨地向索菲伸出巨大的手：“谢谢你来看我。”
索菲上前一步，伸出双臂拥抱奥森：“谢谢你，比尔！”
头靠在奥森宽厚、温暖的肩膀上，索菲眼前出现当年那个消瘦、笨拙的少年，那个美丽、咄咄逼人的少女，那个瘦高、沉默的男子。。。她感到她内心的某个地方发出咔的一声。通过面前这个男人，她第一次和她的母亲、她的外祖父、她逝去的亲人发生了某种连接。
奥森向索菲点头告别。他打开车门，突然看到索菲脸上有一种欲言又止的神态。他看着她，静静地等着。
看着奥森，索菲迟疑地轻声问道：“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
奥森沉思片刻，然后沉默地摇了摇头。
索菲拼命向探出窗口的塞拉姆招手。车子减速停了下来。索菲跑上前去，隔着车窗再次拥抱塞拉姆。
“索菲。。。”她听到奥森叫她。她抬起头来。
“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了，”奥森说道：“你母亲这些年一直和凯特保持联系。她有可能知道更多你母亲的情况。”
“是吗? 但。。。我怎么能找到凯特呢？”索菲问。
奥森脸上露出微笑：“不难。。。凯特就是凯特琳娜。施奈德啊”。
凯特琳娜。施奈德， 世界著名的奥地利惊险小说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