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允鑫阴郁地看着这个被称为他老婆的女人,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叠打印纸扔给她。
梦醒惴惴不安地拿起来细看,顿时惊得手脚冰凉。
居然是她跟郑义成的往来电邮,以及雅虎通的通话记录。
很多肉麻的情话隐私话都一览无余。梦醒像被当众剥光衣服,一阵阵难堪,头皮发麻。
他,他居然破译了她私人邮箱的密码!!
她一张张地翻看,一直到最后她跟郑义成分手的邮件都在里面。她抬起头看着他,慢慢地目光由惊愕转为愤怒:“你早就知道!你看着我挣扎,看着我痛苦,你——”
她能说什么?她怪他不肯配合?但是他有什么义务配合她的红杏出墙?谁让她有错在先?谁让她笨,记不住复杂的密码,只会用那么几个容易记的生日,名字做密码,给人家一下子就破译?!
张允鑫沉着脸没说话。
梦醒艰难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张允鑫表情复杂地看着她,半天才回答:“非典期间我推迟回国探亲计划,半夜里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说我的老婆给我戴绿帽,跟郑义成双宿双飞。梦醒,那个时候我真的不愿意相信,我真的希望这是别人在造你的谣。可是当我破译了你邮箱密码闯进去的时候,发现这不是一个误会。”
梦醒无语,心里却不住地疑问——那个女人是谁?非典期间,那个时候知道这件事的只有许明妮,她答应郑义成要封口的。再说,她怎么能搞到张允鑫在美国的电话?
张允鑫接着说:“我回来,你的态度更加明显。我回国之前就联络了很多公司,在上海的时候马不停蹄地到处考察面试,最终确定跳到这家美国公司,出任这边的技术主管。梦醒,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梦醒终于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目光:“你回来就是为了隔开我们,拖着我,拆散我们吗?如果是这样,你的目的达到了。”
这回轮到张允鑫沉默了。
是的,他的报复成功了,她的消瘦见证了她的痛苦,他快乐吗?他的一口恶气出来了吗?
梦醒说:“你收到的那些照片不是我找人拍的,我也收到同样一份,你看看是不是这一份。”说着,梦醒把放在包里的大信封拿出来,递给张允鑫。
她随身带着,本来犹豫着要不要拿出来给他看,现在她可以很坦然地拿出来了。她想,他们夫妻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最后的交流居然以互揭疮疤的方式来进行,千古奇闻。
张允鑫只把那两张A4纸抽出来读一读,就明白两份的内容一模一样。
他不相信:“不是你是谁?郑义成?”
梦醒看着他说:“我不知道是谁,但是肯定不是义成。他不是这种人。”
张允鑫冷嘲热讽:“他是哪种人?你不要把跟人家老婆上床的男人想得很高尚!你到现在还维护他?他那么高尚会跟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闹出那么大的绯闻?是不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梦醒叹口气,平静地说:“允鑫,你还是不要五十步笑一百步了。我们来说说我们的问题怎么解决吧——你想不想我再依葫芦画个瓢,也拖拖你,把你的这事儿拖到完结?”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道德完美之只是因为他没有机会。
张允鑫说:“随便你。”他不肯示弱。
梦醒不再说话,低头喝茶。
张允鑫显然并不想“随便你”,因为他也没拔脚走开。他如果真的不想解决这个问题,这个时候应该起身离去。
但是他没有。
梦醒自包里又拿出一份文件,推到张允鑫面前。这是她以前拟定的离婚协议,条款跟郑义成讲过,H市的卖房款对半分,她不要他的赡养费,南山的抚养费随他填。
张允鑫拿在眼前细看,发现梦醒已经改了条款,H市的卖房款全部归梦醒,抵她的赡养费,南山的抚养费固定在张允鑫收入的百分之三十。
张允鑫问:“为什么改了条款?”
梦醒回答:“因为时间变了,形势变了。”
以前她做出让步,是因为她觉得她亏欠他,现在他们扯平了,自然有扯平的做法。
张允鑫问:“那么你在上海投资的两套房子呢?”
梦醒平静地说:“允鑫,公平一点,你过去两年在美国的收入我也没追究过。如果我拖个一年两年跟你在美国离,你付出的代价更大。再说那两套房子在我父母的名下,不过因为他们年纪大了,办不出房贷,才由我来付贷款。”
停了停她又问:“你不想跟你喜欢的人在一起吗?”
张允鑫反问:“郑义成还肯等你一年两年?”
梦醒微笑:“你都看到我们的来往邮件,我们已经分手。允鑫,我离婚跟他无关,是因为我们在一起生活太累,只不过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迫切。现在这种情形,我离婚的要求又不那么迫切了,我打算这边合同一满就带着南山回美国生活,我在那边收入低,你不想你儿子生活水准下降吧?你也不想儿子跟着你,影响你将来的婚姻生活吧?”
张允鑫想了想,把那份协议收起来说:“让我考虑考虑。”
梦醒淡然一笑,由他去。现在着急的人不是她。
过了一个星期,梦醒收到张允鑫快递过来的离婚协议,大致条款未动,只是把南山的抚养费条款加了条注,言明若以后他再婚后再有孩子,南山的抚养费要进行协商调整。
他签了字。
梦醒也很痛快地签了,跟他约定时间去办手续。
办手续那天,张允鑫开车来接梦醒,办好手续又送她回去上班。中午他们一起吃饭,这顿饭两个人都难以下咽。张允鑫被这沉默的气氛窒息,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梦醒,发现她泪水流了一脸。
离婚不是她一直希望的吗?她为什么会流泪?为了她一去不回的青春岁月?为了她曾经付出的感情最终归于零?她一路跌跌撞撞走过来,发现已经迷失了自己,找不到来时的路?
她的大部分跟张允鑫有关的照片都放在H市的父母家,在那些照片里,他有些看起来有点土气,有些看起来很青涩,她看起来很美丽,很青春,很张扬,笑靥如花。如今他已经是个成熟的成功男人,她的青春美丽已经不再。
爱过吗?应该是吧。后悔吧?爱过的伤密密麻麻。
不舍吗?有一点吧。痛了吗?斩断血肉变硬的是伤疤。
然而不斩断它只会越来越痛。再过十年二十年回首今天,心中想的是,那个时候她也还年轻,为什么会又浪费那么多宝贵的时光?
看着梦醒流泪,张允鑫心情更加沉重。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于什么也没说出来。
吃完饭他们心平气和地分手,他送她到她公司楼下。
她是他的初恋。他跟她结婚的时候,诚心诚意要跟她天长地久过一辈子,跟他的父母一样,跟他的岳父母一样,跟所有的许许多多老一辈的婚姻一样。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结婚后会有那么多的争吵和冷战,不满和指责,最后所有山盟海誓都消耗干净,生活变成痛苦的包袱。她累,他也很累。
也许这样大家都解脱了,可以重新开始。
梦醒慢慢往大楼里走着,仍然止不住眼泪滚滚而下。她不得不停住脚步,折身进了公共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泼水。
也许她跟张允鑫,无所谓谁对谁错,只是在一个恰当的时间,一个孤独的男人遇到一个感情寂寞的女人,擦出一点火化,产生霎那芳华,然后熄灭,爱情陷入无尽的黑暗。
他们发现彼此不是互相需要的那一个,于是擦肩而过,有点痛。然而生活还要继续,也许某年某月某一天,她还会和什么人迎面相逢,也许有一点运气,他们志趣相投,可以携手同行。
也许再一次擦肩而过,也有点痛,还是要止住痛,继续前行。
生活不会停止,除非生命停止。
她找出纸巾,吸干脸上的水,轻轻地涂上一层面霜,小心地按摩,再打上一层薄薄的粉,以遮盖泪痕。
年纪大了,要小心呵护已经日渐松弛的皮肤。不比十年前,青春就是最好的化妆品,挡不住地光彩四处流溢,喷薄欲出。
自己不爱惜自己,谁来爱惜你?
梦醒对着镜子做了一个职业化的微笑,对自己很满意,收好化妆包,开门走出去。
无论如何,生活还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