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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相望(十一)

(十一)

激情过后,羽飞把头埋进马克西姆裸露的结实的胸口。她贪婪地感受着马克西姆的温暖,聆听他的心跳。静静的夜里,羽飞觉得自己置身于自己的生活之外。从地理位置上,她离自己的家并不远,几十分钟车程,她就能回到到处是孩子们的玩具和书籍的属于自己的家。但是从心理上来说,她觉得自己飘离了自己的生活,飘离了自己生活的城市。今天下午到现在发生的事情,羽飞在心底里隐隐觉得并不是个完全的意外。她自己也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她这个被社会认同的有着无懈可击的主流生活的女子在这一天任由自己在过去被深深隐藏的情感流淌。此时此刻,羽飞没有办法想清楚。

羽飞毕竟是个爱音乐的女子。她拿起马克西姆的左手,一边用食指在他手掌上画来画去,一边说,‘我要仔细看看怎么样的手能把大提琴拉得那么好听。‘这是一只白皙的有着修长手指而且关节明显的大手,为了垂直按大提琴弦时声音的质量,每一个手指的指甲都剪得短短的平平的。马克西姆用右手臂紧紧地搂着羽飞,然后把羽飞的右手手掌朝下放在自己的胸口,以羽飞的手指为弦,给羽飞示意该如何正确地按弦。马克西姆一边示范一边说,‘你看,按弦一定要有力,要紧紧地按住了。千万不能拉弓的手动,按弦的手跟着动。而且按弦的手指要比拉弓的动作早那么一点点。即使糅弦的时候,指尖也得紧紧地按着。对了,你过一阵也许可以开始糅弦了。‘他说着,又把羽飞的手放在嘴边吻起来,然后说,‘你再和我练三十年琴,就能领会我说的话了。‘马克西姆的语气带着一贯的认真,并没有很多开玩笑的意思。羽飞笑着说,‘再过三十年,我就是个快七十岁的老太太啦。你还教我吗?‘ 马克西姆认真地看着她,‘只要你让我教,不管你多老我都教,不管你多老我也都会拉琴给你听。‘

说着,只穿着平角裤的马克西姆到底楼客厅拿来了大提琴和琴凳,面对着床坐下来,温柔地看着羽飞,说,‘很久以前,一个姑娘让我给她在电话里拉巴赫的无伴奏。我就是那个时候爱上她的。我今天想再给她拉一遍。‘ 羽飞穿上马克西姆脱下后放在在床边上的浅灰色亚麻衬衣,盘腿坐在床上,面对着马克西姆,说,‘我今天要换一个角度看你拉。‘

熟悉的G大调响起,悲怆的的旋律里有了些温柔的气息。羽飞看着近在咫尺的这个男人拉琴时,赤裸的上身和手臂上的肌肉不时会由于用力而突起,挺直的背部绷得紧紧的,只穿着平角短裤的双腿上的肌肉匀称结实。看着看着,羽飞不禁有些痴了。她仔细地看马克西姆每一个动作,聆听每一个音符。此时此刻,她的心从日日的生活中完全逃了出来,和眼前这个男人在他创造的音乐世界分享激情。

十多分钟过去,乐曲过半,马克西姆把右手的弓并放在扶琴的左手里,然后一侧身,把羽飞拉到自己跟前,让羽飞双腿并拢坐在自己的腿上。他轻轻地在羽飞的脖子里吻了一下,然后环着羽飞,接着拉这一组曲的下半部分。羽飞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在这个角度,几乎是在和演奏者同一位置聆听这首曲子。她闭上眼睛,把头靠在马克西姆身上,静静地捕捉着空气中的每一个震动。这是羽飞一生中听到过的最最动人的乐章,浑厚的琴声混合着演奏者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最后一个音符缓缓消失,马克西姆的手还保持着拉弓的动作。羽飞仰起头,嘴唇落在马克西姆的脖子上,‘谢谢你,马克西姆!‘

轻轻放下乐器,马克西姆又紧紧地环抱着羽飞,温柔地吻她。羽飞尽情地享受着激情的再一次迸发。

一番温存后,马克西姆问羽飞,‘你饿了吗?我知道一个学生们常去吃东西的小酒吧饭店,开门到很晚,那里几乎没有人认识我,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羽飞看着马克西姆,有些吃惊地问道, ‘认识你的人很多吗?‘  马克西姆温和地笑笑,‘我可不是名人。但有时候会有些观众认出我来。如果有人和我们打招呼,你什么话也不用说。‘

两人穿上外衣,马克西姆拉着羽飞的手一同走下楼来。刚过新年,接近午夜时分的街道上寒气袭人。马克西姆紧紧地搂着羽飞,说走十分钟再过两个街区就到了。

刚刚拐进城市的大学区域,学生气息就扑面而来。尽管很晚了,亮着灯的酒吧饭店门口有不少抽烟喝啤酒大声说话的年轻人。马克西姆熟门熟路地拐了几个弯,走进一家人头攒动的酒吧,径直来到吧台,要了一个比萨饼和两杯啤酒。酒保先送上两杯啤酒,杯子是刚洗过的,外面还湿漉漉的。羽飞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进过这样一个小酒馆了。两人相视一笑,碰杯,各自喝一口啤酒。尽管是坐着,马克西姆的手一直搂着羽飞。披萨来了。酒保一开始就明白这个披萨是两个人分享的,所以事先就将比萨切成了八块。马克西姆放下一只手里的啤酒杯,拿起一块比萨,放在羽飞嘴边。羽飞笑着说,‘马克西姆,你让我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但每天都快快乐乐的。晚上有时候到这样的小酒馆里喝啤酒。‘

马克西姆说,‘你现在不快乐吗?‘ 羽飞自嘲了一下,‘要说我现在的生活不快乐,听上去就有些矫情了。不过,此时此刻,我真的不知道我应不应该感到快乐。我可以不去想这个问题吗?‘马克西姆又爱怜地捏了一下羽飞的鼻子。

羽飞在酒吧里影影绰绰的灯光里看着马克西姆的眼睛,问了一个心里一直想问的问题,‘马克西姆,你为什么对我说爱?我可能是你身边所有女子中音乐方面最最笨拙的一个了。而且,我一直知道自己不是个漂亮的女子。‘

马克西姆把羽飞搂紧一点,说,

‘你肯定不记得你第一次带着孩子们到音乐学院来试音的那天了。你和孩子们到露台上的时候,我就看到你们了。我从你的名字知道你不是本地人。你们坐在露台上喝饮料的时候,我看见你在向孩子们解释一本大开面的关于宇宙的书。我猜想你在解释失重,因为你站起来象在月球上走路一样跳了一下,然后你的长裙子挂住了凳子。我看到安安和飞飞两个孩子都站起来,一个扶住凳子,一个把你的裙子从凳子上放下来。我就想,这是多么温情的一家人啊。后来,从安安第一次试音开始,你每次课都认真做笔记。你认真安静的样子让我非常感动。还有,你竟然看纯古典音乐的杂志。你知道,越来越多的音乐人已经把音乐作为一个职业,一个职业而已,而忘了音乐是和自己的心灵和大自然交流的媒介。还有还有,你学习大提琴那么专注。虽然你A弦到现在拉起来杂音还是不少,可是我总是能够看见你的努力。我知道你对事业和家庭的责任和繁忙,所以我更加为你能够坚持练琴惊叹不已。‘

羽飞把头往马克西姆的肩上靠了靠,对马克西姆,也是对自己说,

‘从年少起,我就一直非常努力。我不能说我的努力是为了迎合别人的期望,因为每一次当我觉得进步的时候,我内心都有一种满足感。事业,家庭,我都努力使它们不仅看起来,而且事实上也是社会中的模范。这样做的代价是,我越来越忽略了我自己心理上一些本来是属于我的,仅仅是属于我的东西,比如说音乐。我仅有的听音乐的时间是一个人开车的时候。而这样的时候并不多。你不能想象,我是那么喜欢那些美妙的声音。那天,你在电话里给我拉琴,在那样的夜里,我心里有些沉睡了好多年的东西苏醒过来了。再后来,我就分不清楚哪里是你,哪里是琴声了。‘

马克西姆只是怜爱地搂着羽飞,和她一起分享盘子里的食物。他们谁也没有提起未来,其实他们都知道未来会是怎么样的。

两人吃完比萨喝完啤酒后,已经午夜过后了。马克西姆温柔地对羽飞说,‘我们回去吧。‘他们紧紧地依偎在一起,象一对热恋中的年轻情侣一样,回到了马克西姆的住处。一路走过来,羽飞的手一直被马克西姆的大手牢牢地握着,好像一松开,一切都会消失了一样。整个夜晚,羽飞不停地做梦,不停地醒来。即使在熟睡中,马克西姆也一直拉着羽飞的手,紧紧地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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