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每家都养狗,两个目的,一是看家,二是打猎。有生人来了,大老远狗就叫起来,客人一定要叫主人“看狗!”主人就用当地骂狗的统一语言喊:“豹子嘠(銜,咬)的!回转!”狗就住口回去,客人这才敢靠近。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哪怕对面山上有点响动,狗都能听见,开始狂吠。
那里的农民都信有鬼,加上还有不专业的土匪出没,除了养狗,每户农民还都有土枪,用火药打铁砂子,颇有威力。
相信有鬼,是因为离寨子不远的山坳里有个扔过死人的“万人坑”,干燥天的夜里会有点点幽绿的鬼火出现。更加令人心惊肉跳的是那里偶然还会有山鬼叫。这是我们一到就听农民给我们说过的。我们当然不相信,城市里去的知青都是无神论者。
落户后不久一个晚上,突然听见寨子里有人开枪,一声,两声,然后“噼噼啪啪”响成一遍。开始我们以为真有土匪来了,都交上火了,就出门去看究竟。发现寨子里的男人们都站在自家门前,朝着“万人坑”方向放枪,没有土匪。
原来,那天他们听见了山鬼叫。
打过一通,停下来。四周又万籁俱寂,天空漆黑一片,只有远处婆莎的树林在黑暗中被夜风吹得“悉悉”的响。
突然,从“万人坑”的方向果然又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号声,“啊~~~~~~~~~~~~”。在黑夜中传得很远,还那么清晰。全身的鸡皮疙瘩顿时布满全身,头皮发麻。真TM像一个女人的幽幽尖叫。
排枪又响起来,农民是用这种方式在驱鬼。说鬼怕火,怕光,阵阵枪响,也给自己壮胆。
这是当地农民最怕的声音,哪怕他们最老的长辈都说,从来不知道那个声音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只能是鬼。而且每当这个声音出来,队里一定会死人。这让他们坚定地认为,是鬼来索命了。
更加奇怪的是,每当厉鬼哀号的时候,没有一只狗会叫,齐齐哑声,说因为狗是听不见鬼叫的。讲得活灵活现,有根有据,胆小的知青,也都信了,晚上不敢出门。
对鬼神的信和不信,从理论上说,是哲学,可以写大书的。从实际的农村来说,也可以说是一个落后的传统,是对不可抵抗的东西的一种恐惧。比如疾病,在农村夺取很多人的生命,没有充足的医疗,对疾病就不可抗拒。不可抗拒的时候,就会崇拜鬼神。
生产队副队长姓杨,是杂姓,那里的大姓是骆,为了体现民主,就有了杂姓的副队长。杨队长好一条壮汉,满脸红光,笑声爽朗。娶了黑桃沟的村花李幺妹为妻,两口子恩恩爱爱,小日子紧巴点,也还过得井井有条。
也是天有不测风云,一日,铁汉般的杨队长会一病不起。先以为是小小的风寒感冒,但病势来得凶猛,上吐下泻。一个大汉,只几日功夫,就脱了形,脸色蜡黄。
我 们知识青年,从城里来的时候,知道乡下艰苦,都带来些药物,每人备有一本《赤脚医生手册》,就帮着翻书为他诊断,胡乱给他吃些消炎药,但毫无成效。我们劝 他快到镇上卫生所去找医生看病,可他们因为经济拮据,想自己挺过去。眼看都要不行了,我们磨破了嘴皮劝他求医,好歹答应了第二天就抬下山。
不合那天晚上鬼又叫起来。
这就被他们验证了不是病,是鬼在缠身。连夜去二十里远的五板坡找巫婆白大花来驱鬼。看见白大花披头散发在他家装神弄鬼,我们哪里栏得住?还差点和李幺妹红了脸,说我们搞破坏!最恶劣的是白大花说这是厉鬼,要连驱三天才能赶走。
一个生产队的公鸡都被白大花宰光了,鸡血绕着杨队长房子整整三圈,她也吃了三天鸡肉。杨队长已经病入膏肓,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第三天半夜,在凄厉的鬼叫声中一命归天,撒手人寰。
以后人们就更加信鬼,说是那鬼来要命的,对现代医学反而更加不信。不信医学信巫婆,必然使更多的人白白送死,就形成恶性循环。
但问题是那个凄凉的哀号声到底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