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亲身经历 1-9

都是亲身经历1-9

 

1. 一张照片想起往事

2. 打鸡血

3. 顶头上司“老西子”

4. 夺权

5. 都是亲身经历

6. 下放烧锅炉

7. 最后的见面

8. 一本借而未还的法文简易读物

9. “516”份子的“越狱”

 

文革琐事1  一张照片想起往事

我临时换到另一个厂的三车间后工序,除了供料和拉走成品的老头外,清一色女工。她们那一拨是1958年大跃进期间从北京周边农村招来的18岁青工。说起来都很庆幸自己的运气,因为稍晚点,进城的人太多,招工嘎然而止。

她们是在煤气喷灯加工前工序转来的半成品,工作强度和量都不大。中间休息,已成家的她们不去做广播操,扎堆聊那些女人永远聊不尽的话题,孩子啦,和公婆妯娌斗气啦,数落爱人这个不是那个不是。遇到身子不痛快的那几天,工段长就成为这帮姑奶奶的活靶子, 糟践他是厂里走资派的小爬虫,  工段长只能在她们面前陪笑脸,央求她们别耽误活。

我到组里不到半天,底细都被工段长我的万姓师傅打听得底儿清, 问什么地方的人,哪学校毕业的,学什么的,工资多少,交给家里多少,现在住哪儿,兄弟姐妹多少,干什么的, 最要紧的一句:搞对象了吗, 没有?我替你踅摸, 保证你满意。当然万师傅也聊自己的事。一下子我们关系亲近了许多。

万师傅知道等于全组人都知道。那时基层有大学生来还是稀罕事,我学校刚出,实在不懂与这些满口京片子的小媳妇们打交道。早上上班来无非是客气点点头,说句“来啦!”“吃了吗?”。不知为什么,她们有些人招呼不和我打,照片上的韩姓女工就是其中之一,  眼睛瞟也不瞟。

她长得端庄,大气耐看, 眼尖手灵, 活儿干得漂亮, 小组里是个尖子。前工段的男青工路过她的工位,总有话没话爱和她扯上两句, 话里不时还带点色。恼得她大声嚷嚷叫他们滚蛋,他们却嬉皮笑脸赖皮的很,下次再来。

过年了,组里的人知道我北京没家,邀我过年去他们家里串串门。我只去了认真把地址写下交给我的那三家人家,在万师傅家吃了满满一盘饺子。节后我知道我将要调岗,聊天时对组里说了,并表示如果她们有与家人合影的照,送我一张作个纪念。

好些天过去,没有人给过我,我以为她们当我随口说不当真, 这就过去了。

只有那位韩姓女工给了我她的全家福的相片。一天中午午休,很多人照例趴在工位上打盹,我不午睡, 利用这时段猫在角落看报。只见她来到我跟前,塞给我一张照片,轻声地说:“要不是你提起我都想不起来,我们家好长时间没照相馆去照相了!”我站起来连声道谢。见到照片背面空白,请她签个字留念。她踌躇,有点脸红,说“我没文化,字写不好。”最终她还是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是我们第一次私下谈话,距离那么近,两人没再说话,待了好一会,都有点发窘。再没有第二次了,几天后我离开了这个车间,再没有回去过。

掰手指头算算,整整五十年过去了,她应有77,78岁,该是儿孙满堂环绕膝下享清福的老太太了。真诚遥祝,愿她和她家人一切安好。

所有跟帖:

真真切切, 实实在在,没有高大全, 全是普通老百姓的日子。 不过老哥, 老实交代, 这些老娘们调戏过你没有? - 华府采菊人 - (0 bytes) (7 reads) 02/27/2016  14:10:59

那个年代人都单纯,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 月城 - (0 bytes) (3 reads) 02/27/2016  14:21:27

你不知道啦, 车间里的女工涮起那未婚大男孩的劲道之大啊, 也许你是一直在上层建筑的吧 - 华府采菊人 - (0 bytes) (2 reads) 02/27/2016  14:25:42

听我姐提过,她在仓库工作,老阿姨开玩笑,小男孩讨饶的 - hz82000 - (0 bytes) (0 reads) 02/27/2016  14:36:13

那时少不更事,和那帮小媳妇说话都脸红,她们取笑倒是有的,很客气,不带色。:-) - lmjlmj - (0 bytes) (4 reads) 02/27/2016  14:22:02

我们去学工时老阿姨也要开我们玩笑的 - 嘎闹忙 - ♂ (0 bytes) (3 reads) 02/27/2016  15:53:20

好文章,真实地回忆 - UDR01 - (0 bytes) (0 reads) 02/27/2016  14:25:15

这位女工那时就想到了”计划生育“只生两孩, 不简单, 日子就会比较好过。 - 华府采菊人 - (63 bytes) (11 reads) 02/27/2016  14:36:11

一晃近五十年了。 - 沈家门 - ♂ (0 bytes) (0 reads) 02/27/2016  14:36:18

文章好,相片也好 - -hutu- - (0 bytes) (1 reads) 02/27/2016  14:49:53

有意义的照片,那以后,恐怕就再没有那自然的笑容了。。。 - sunycq3 - (0 bytes) (0 reads) 02/27/2016  14:57:04

黑白照片有一种特殊的魅力。 - 影像天地 - (0 bytes) (1 reads) 02/27/2016  14:59:54

这些女工应该长你几岁,看得出他们对你这个大学生小青年还蛮照顾、蛮客气的。照片上的女工长得很好。 - 西北东南 - ♀ (0 bytes) (3 reads) 02/27/2016  15:14:43

这照片很珍贵啊。 - 为人父 - (0 bytes) (0 reads) 02/27/2016  15:40:05

真真切切的回首,这位女工姐姐心蛮细致的又善良,感动! - coach1960 - (0 bytes) (0 reads) 02/27/2016  15:47:36

衣服比我在电视上看文革时的人衣服漂亮与整洁。人显得很祥和。 - Weipan - (0 bytes) (2 reads) 02/27/2016  16:03:56

看到中间,以为照片中的男人是楼主,哈哈 - 越王 - (0 bytes) (1 reads) 02/27/2016  16:15:40

说真的, 她的男人有福气,那班小姐妹都这样说。平日上班没见她怎么换艳色衣服穿,照片上的花衣估计她特地为拍照换上的... - lmjlmj - (0 bytes) (4 reads) 02/27/2016  16:23:58

五十年了,这种朦朦胧胧的感觉现在回忆起来很美好:) - 锦江河畔 - (0 bytes) (2 reads) 02/27/2016  16:23:26

+1 - 童年的三月雪 - (0 bytes) (0 reads) 02/28/2016  02:53:54

我也在纳闷, 大姐姐干嘛送你一张全家福呀? - 华府采菊人 - (0 bytes) (4 reads) 02/27/2016  16:23:28

全家福是我聊天时说的,容易被接受。至于肯送,五十年后我也没猜明白。我还想问,若你是女同胞,这个场合下你会送吗?... - lmjlmj - (0 bytes) (12 reads) 02/27/2016  16:25:02

问问你自己的心、五十年了, 照片保存如新,仅仅是保存吗?呵呵 - 锦江河畔 - (0 bytes) (1 reads) 02/27/2016  16:58:57

故事决没有这么简单。。。嘿嘿 - UDR01 - (0 bytes) (1 reads) 02/27/2016  16:33:04

相信很单纯, 只是大姐送小弟 - 华府采菊人 - (0 bytes) (0 reads) 02/27/2016  19:11:23

好看,虽然也是说文革。不像有些人,一天几回首,回首必文革。文革已结束,她还在文革。 - 区分大小写已经存在 - (0 bytes) (1 reads) 02/27/2016  16:37:31

读过你的《家教 》。确实如此,一个人的言行,反映他的家教 - 我不信邪 - ♂ (0 bytes) (1 reads) 02/27/2016  16:53:56

赞好文! - wqz220 - ♀ (0 bytes) (0 reads) 02/27/2016  18:16:18

 

人間的盒子 发表评论于 2016-02-27 17:24:20

妈妈很漂亮。

有码无门 发表评论于 2016-02-27 21:29:04

文革,人民的节日!

注册很麻烦 发表评论于 2016-02-28 09:47:45

很幸福的照片!

笑薇. 发表评论于 2016-02-28 16:46:27

那位妈妈和那位大儿子笑的真可爱。这女工是个诚实认真的人。难得几十年后你还记得他。谢分享,令人感动的故事。

 

 

文革琐事2  打鸡血

估计60后生人的会听说过这个词, 70后的就免谈了。
 

适时正逢盛世,各种新鲜事物层出不穷。不知谁先倡议打鸡血入人体能治病,也不知谁第一个敢吃螃蟹居然敢打和被打,没出事。很快,此风也吹到我们这个小小的基层工厂。

一天,只见“XX革命中队”的蔡师傅蔡包子(此城不必避今上的名讳吧)抱了只冠子红得耀眼的大公鸡,央求同一革命造反派的医务室的颜大麻子帮他打鸡血。大麻子看了看公鸡,又瞅瞅带着盼望眼神的蔡包子,搓搓手说,”出了事怎么办,我可负责不起啊!“

他们在食堂前讨论此新鲜事(顺便一句,我们食堂前位于厂内交通”要冲“,相当于北大的三角地)。这时,闻风而来的工人里内外三层早把他们俩人围个密不透风,看热闹当然少不了我,也挤在里面。蔡包子对着大家说“今天大伙儿在这儿给我见个证,出了事和你大麻子没关系,打吧!”

都知道蔡包子有慢性肝炎,属于只上半个班的长期病号。这回他是豁出去了,大麻子是转业的部队卫生员,一向敢干。只见他抽了一筒子活鸡血,往菜包子屁股扎了下去,我们在旁边倒抽一口冷气。

蔡包子打了当场说没事,自诉症状好像精神更好了。以后,隔三差五抱着只很精神的大公鸡来厂里医务室,另外也有四五个工人效仿,医务室前他们排起队,每人手里抱着只欢蹦乱跳的大公鸡,成为厂里一道亮丽风景线。科班出身的李大夫(外号李糊弄)出身不好,说是乱开假条曾被批斗过,这时躲得远远的,不敢多说一句。
 

过了三个月或半年,不知为什么打鸡血的人越来越少。社会上的打鸡血热也降温,最后连蔡包子也不来了。

我一直纳闷,到现在还弄不明白,为什么打鸡血会没出事。那么,估计打鸭血,羊血和猪血也会有人试过,只是无效,又或者出过乱子。记得读过一篇从“科学”角度讨论打鸡血的文章,里面内容多忘了。只记得说鸡很活泼精神,有助于补充人的元气云云。

私下却有对立派(保领导的)窃窃私语,说蔡包子治肝炎是幌子,实际是治疗其下半身的问题。他们纯是派性,糟蹋革命造反派吧。

 

文革琐事.3   顶头上司“老西子”

我大学毕业头一年劳动在一个小车间,混杂在北京南城居民大杂院里的某院落,与处于红桥附近(旧日龙须沟)的厂子本部不在一起。院落早先是一个手工作坊,1956年全民跑步进入社会主义时合并到厂子来的。院子有10多间修茸过半新不旧平房,工人连我也就十几号人。

人员少,没有党员, 但党的领导是万万不能缺的。厂里派下个王姓党小组长当我们的顶头上司。在我们小厂里,党小组长默认与车间主任同级,大小算是一个官。王小组长是山西人,在别无其他山西人的情况下,大伙儿顺理成章称他为“老西子”,不会混淆。

老西子为人直爽,爱喝茶水,一个硕大茶缸子总不离手, 一天能喝上两三缸,跑N次茅房。他相貌不扬,个子不高。别看不起丑人, 他却有艳福,工友告我,他家里的媳妇长得漂亮,主家,老西子很怕她。最近老婆给他添了个二小子,乐得他一下班屁颠屁颠就往家里跑。

我刚报到,老西子就坐在他那小办公室翘着二郎腿提醒我,说这个车间阶级斗争情况很复杂:“车间人是不多,十几号人,但是你看看,院子门口看门的老头是原来作坊的主儿,工人中有(原)国民党伪职员,复杂不复杂?”我连连点头。

小车间日常工作按部就班不需劳神, 所以老西子除了开会向上汇报,基本没有事需要干。 只见他,春秋天披着呢子上衣在不大的院子里转悠,夏天穿大背心各房间溜达, 和女工们闲聊挑逗,最喜欢听我们夸他的媳妇, 群众关系搞得不错,冬天怕冷,猫在小屋里不出来了。 日子过得滋润, 办公室里喝茶看报一个半天,午后美美地睡上一觉,我们私下调侃道,老西子为晚上养精蓄锐。

1966年6,7月是打砸抢抄家的疯狂日子,老西子让我白天在厂子值班,晚上留在他办公室过夜。他说他信不过看门的老头,院子本来是他的, 谁知道这个阶级敌人会不会怀恨在心,哪个晚上放上一把火? 我觉得很是,并且霎时觉得自己极其“光荣”,虽然老西子的的党小组长官只是芝麻绿豆那么大,但也算代表党组织的信任啊!当然,放不上台面的话就不多说了: 领导家有漂亮媳妇晚上离不开,作为革命群众也应为领导排忧解难。.

少了个耳朵

一个休息日,一大早老西子就风风火火赶来,拉着我和他逐个房间检查四旧,说,要特别注意领袖像上有没有被污损涂抹。 我俩先对他的办公室特别仔细检查。突然,老西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挂在墙壁的毛主席像对我说,把这张主席像撤下来。我不解,主席像挂了少说也有半年,干干净净的又有没有污损, 好好的撤它干什么?

老西子说:这毛主席像只有一只耳朵,应该有两只。

我说,画像时主席的脸朝向侧面,另一只耳朵是看不到的。我并示范给他看。

老西子摇摇头说不行。他补充说,昨儿下午街道上就有传闻,有人利用领袖像反党,比方说画领袖像只画一只眼睛,一只耳朵。主席是伟大领袖,那能只有一只眼睛或一只耳朵?

我哭笑不得,再说就怕要统大漏子了:“在这个角度如果能看到耳朵, 那就是主席长了三只耳朵了。”这可是攻击伟大领袖的反革命罪。最后还是依了老西子的,我爬上去把主席像取了下来。

之后我们便到各房间检查,这检查相对简单多了,把那些从“大众电影”剪下的花花绿绿电影剧照图片撕得干干净净。干完,老西子松了口说,在我们这儿千万不能出事。我估计,头天晚他大概琢磨了一整夜,今晚他该可以和媳妇睡个安稳觉了。

第二天上班,不如所料,我被那班女工好一顿臭骂,说我为什么把她们的心爱画片给毁了。

是祸躲不过

老西子虽然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党小组长, 大小仍是个领导。 工作组入驻后要求头头们人人自我检查过关,要触及灵魂,向革命群众交待自己的问题。

老西子的检查会是在院子中间开的。工作组来了个人主持。其实老西子会哪会有什么枉法的事?即便是反党也轮不到他啊。

老西子事先泡了一大缸子茶开场,唾沫横飞,东拉西扯,全说些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些地方竟然煽情起来下泪, 说对不起党的培养云云。

前后说了将近一个钟头,眼看到茶缸的茶喝完了,老西子舔了舔嘴唇还要继续说。 这那儿是检查?是做大报告,越说越来劲,根本没有停的意思,我看到主持会的工作组来人似乎开始不耐烦,坐立不安。于是我上台给老西子续了一满杯水,他惊奇地看了我一眼。 我心里暗道,一大缸水,喝死你,撑死你,快点上厕所。以上厕所这检查会就算开完了,我们等着下班呢。

工作组说老西子检查认真深刻,一段日子后把他解放了,还结合进来,还当他那党小组长。 老西子又端着那硕大茶缸子开始到处转悠,一副悠然自得神态。他颇自豪能官复原职,原来他那帮同袍弟兄检查好些过不了关,还挂着。

不能不佩服老西子的心机。我们取笑他检查会上捶胸顿足欲哭无泪的狼狈相,问他当时是真想哭还是装孙子。他笑而不答,回过头对我说,想不到那时你不避嫌给我倒水。我半真半假反讥他说,我们盼着你喝饱水上厕所,会结束后好下班,你还把自己当盆菜?你这党小组长还够不上当走资派的级别呢。

大伙儿哄笑中他讪讪地走开了

 

文革琐事.4  夺权

1967年上海的“一月风暴”,引发全国性革命造反派的夺权狂潮。

自1966年下半年,厂里出身好的青工都混上了一个不知从哪儿搞来的套在袖子上的红袖章,招摇过街,好不威风。

我们劳动一年已过,上面组织瘫痪未办转正,厂里工人仍称我们为大学生。我们中间有一位是清华毕业的诸姓调干生(所谓调干生,即从工农速成中学直升大学领取全额工资的学生),人很好,正直敢言。 他回了母校清华一次, 被清华多如牛毛的造反组织中的一个承认他的红卫兵资格。 我们厂里的一派因他在册,自认是清华麾下的正宗造反派,底气和士气大涨。对立派傍不上这样气粗的后台,酸酸地讥老诸为冒牌蒯司令。

凭着青年人的狂热,又探知对方成功投靠了上级单位的造反派, 老诸这一派充满危机, 讨论了一整晚,决定“夺权”。 所谓夺权,老诸已经过多方请教,就是把财务科的公章和厂部的行政公章夺过来,保卫科和党的公章最好不碰, 搞不好会出漏子。

夺权说简单也简单。财务科的低矮平房门口外面事先围成一圈人墙,自见老诸一步跨入财务科房间,大义凛然地对财务科长宣布,我们是XX造反派,现在你把财务章交出,以后开支票等事要先经过我们同意。女科长迟疑不决,颤声说要请示领导。这时哪儿去找领导啊,挨斗呢,又或是扫厕所马路。相持了一段时间,看着门外黑压压的一群造反派,最后女科长挺不下去了, 乖乖地把章交出老诸,再三叮嘱老诸要小心谨慎, 厂里几百号人吃喝拉撒睡全指着它了。厂部行政章也如法炮制被老诸夺到,夺权大功告成。对立派知道后,捶胸顿足后悔晚了一步。

其实夺了权日子也不好过。老诸知道自己责任重大,从不敢把章托付他人。为防对方下手强夺, 他时而把两个章揣在自己裤腰带上用外衣挡上,时而放在车间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犄角旮旯。 院子里,不时见到穿著半高跟鞋的女科长摇摇晃晃跑着,手里挥着票据, 一边大喊道:“看见老诸没有,看见老诸没有!”要老诸给她盖章。

只见老诸仔细地查看票据上的抬头户名和金额,还问上几句详细(我以为更多是装模作样, 老诸坚决不承认),半天从裤腰带掏出章子,还自备印泥,对着章哈一口气,女科长小心用手托着票据,这样才把章盖上。当然,院子里女追男的喜庆场合总是少数,多半还是在财务科屋子里正经八百儿盖的。

对立派讥笑老诸夺了个木头疙瘩,什么都不管用。你老诸能不批财务科的支票不盖章,来往帐单都是公对公,凭什么不给批?!

直到厂里成立三结合革命委员会,老诸交出公章方卸下这个包袱。老诸虽然根正苗红,但他的“臭老九“身份“敌不过对立派的工人头头,没能被结合到新成立的委员会里去。对立派这回算是打了个翻身仗。这些,已经是一年多后的事情了。

 

文革琐事.5  都是亲身经历

烧书  1966年6月份抄家风头正盛, 入晚骑车路过东单体育场, 只见体育场内,直径约3-4米一大堆书上燃起熊熊大火,伴着火堆旁人群的欢呼声,显然是在烧抄来封资修的书籍。当时我在马路的对面东单菜市场,看得发愣。那不是三十年代纳粹烧书照片的翻版吗,一模一样的啊!

平板车拉死人 北京站送客出来,远远见到马路对面有一平板车躺着个人,上面盖着旧被,双脚露出无力垂落在车后,一个年轻女子车旁把着车把,不知所措正彷徨等人。路旁行人都躲得远远的。我正疑惑,知情者说,人是刚被打死的。

砸车牌  外国自行车车牌如北京市民称的风头自行车(Raleigh)必砸,飞鸽车遇到愣小子也会遭殃,因为是和平鸽,有“修”的味道。售价比同类飞鸽牌,永久牌都便宜一大截又傻大黑粗的“红旗”自行车保证不挨砸,它是革命(红旗)。

那时自行车算是一笔不菲的财产,刚毕业大学生要攒一年多才能买下,此外名牌如永久牌自行车还要有购车票,一个单位一年分不了几张。于是很多人都用不显眼脏兮兮的布条把车牌包起来, 大街上也是一景。

 胸臂挂黑条  凡地富反坏右分子,其胸前或臂部要挂上标明身份的黑色或白色布条,上面有名字和身份。我在公交车上见到,难受得不敢正视,那些带布条的人无不低头战战兢兢, 有些人头上还带伤,他们挨斗,打了算白打。纳粹也让犹太人带上六角型蓝色大卫星。纳粹与这些文革作孽者做法是相通的。

阴阳头  把挨斗的人剃成阴阳头是最损人的自尊和人格,他们怎样在公众场合上露面?我单位一位女副研,罪名是基督教徒外加反动学术权威,被剃了半阴阳头(所谓“半”,那一半没有完全剃精光, 女的,算是饶了),痛不欲生。大宋的流放罪犯脸上刺金也不过如此吧。

请罪 每天,被隔离审查的对象列队挨训,还要唱一首“我是牛鬼蛇神,我该死…”之类的歌。普通群众在吃饭前要对主席像三呼万岁,副统帅永远健康。由于吃饭时间集中,晚一步就被摔在长长的买饭队伍的队尾,于是我们一边山呼万岁,一边跑步进食堂。后来上面安排了监督员,规则是山呼时脚要立稳,不能偷步。

倒背如流  至于上班前早请示下班后晚汇报,背老三篇(主席的“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为人民服务“,副统帅的毛主席语录”再版前言“那更是万万不能少的。实在太无聊。有些人异想天开,竟然把某语录从最尾逐字读到前面, 说自己能”倒背如流”。他倒背语录时,谁都想笑又不敢笑,头头也不敢说,怕扣上打击革命群众学习毛语录的积极性。

516分子“越狱“  一远房亲戚因“516“(516被中央文革定性为反动组织,主要由被打倒干部其子弟组成,波及一般群众组织)被抓隔离审查,不许回家过夜。

他被关在一个远离厂区的平房,不知何日是隔离尽头。此仁兄后来告他家人,思家心切,仔细观察周围环境很久,体内荷尔蒙作作祟,动了"定期越狱”念头。也就是说,每晚等监视他的人外间入睡后,他跳窗户出走,沿马路步行45分钟回家与媳妇欢聚,凌晨再步行跳窗回去。 此等咄咄怪事居然数月乃至半年没被发现。 期间他媳妇不敢生娃,做了人流。

过了好些日子有一两年了吧,我才悟过来被他骗了。 此兄和他媳妇在同一厂,平日群众关系良好。 准是监视他的人要放他一马又不想担责任才出这个说辞。若一旦发觉,不会连累监视他的人,可以全推到此仁兄身上。否则,里外串通罪名就大了。当然这秘密绝不可外传, 包括亲戚好友。此仁兄编出这篇鬼话,狡猾狡猾的,  我们都上当了。我把我的发现告他,他笑不做声,不承认,也不否认。

可惜是, 我少了个侄子(女?)

她的“冷酷无情“  物理研究室的室主任是党员兼支委。她的面容清秀姣好,从说话举止看得出是出自大户人家。她中专毕业后分到厂,1956年前后由厂长带队众人去东德实习了一年,回来就当中层干部到今,我们尊为师姐。估计出身的缘故,她为人处处小心,事情不作主,芝麻大的事也向上请示汇报。政治学习不像别的研究室有时迟到早退,准时开始,从不提前结束。

1966年6,7月一天,室的政治学习提前几分钟结束,我到她的室等宿舍同事同行。六点正,他们结束,人们呼涌而出。我见到她和往常一样打招呼,只见她脸色苍白,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与我点点头匆匆离开,和往常不同,没有寒暄几句。骑车回宿舍路上,我同事对我说:“知道吗,主任的地主父母昨天上吊自杀死了!”我大惊,“我没看出来, 她今天还上什么班?”同事道,”我们也没看出来, 一早上班她就向书记汇报, 我们后来才知道这件事“,“见她哭了吗”,“没有,和往常一样。”

去年读到儿子出事后令计划表现的文字报道,联想起她,L主任,不禁感叹,真是特殊材料制成的。 亲人离世,还是以那么悲惨的方式离世,为她的遭遇感到心酸。

 

 

文革琐事6 1968年冬我们下放烧锅炉,

北京1968年冬我们下放烧锅炉,鄙人在内。这是学历颇高的锅炉班,3个老中专(一个副所长和两个室主任),4个北大,另三个是浙大,中大和南开。

10人分三班倒,每班三人,配一位工人师傅,有一人轮休。 大家心情愉快,因为不必用脑,也没有每天下班后干坐一小时的政治学习。就是干活,吃饭,打扑克和回宿舍睡觉。身穿工作服,脖子裹一毛巾擦汗。工作内容是用大铁铲给取暖锅炉送煤(很累),清炉渣(很烫),还有是在屋外筛煤渣(很脏)。下班后,可以洗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照片最左面竖挂的的牌子是“抓革命,促生产,非公莫入”。中间是三位工人师傅,他们对我们真心的好,觉得我们是“落难”了。

照片中毛主席像的做法是:在光滑塑胶白板上画出轮廓,接着在要覆盖部分仔细涂薄薄一层水玻璃,再撒上细细的煤粉等阴干。很好看吧。

 

 

 

文革琐事.7 最后的见面

(旧文忆程其英老师.1 中的一段照录)


                                          程老师1924年第一次留德时照片

......最后的见面竟然在66年, 文化大革命发生的日子, 时籍盛夏, 所里组织参观北大校园大字报, 北大的"牛鬼蛇神"都被勒令赶到校园露天劳动. 有剃阴阳头的, 有挂黑帮大牌子的, 天气奇热, 站着不动都要汗流浃背, 更何况撑着单薄身子干重体力的知识分子, 场面惨不忍睹,

 记得很清楚,  过北大西校门到校医院的路上(那时, 这条路到学校西外墙仍是一大片草地和林木), 忽闻有人大喊"去看女特务玛丽小姐啊!",  随众前往, 远远看到一大堆群众围观着, 我认出了, 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程老师.  我不敢走得太前, 不是怕别人知道我认识她, 而是怕她认出我她会在学生面前尴尬的(其后想想,应该让她看见我的). 她的眼神冰冷逼人, 那是憎恨嘲弄她的人的眼光, 她毫不理别人的挑衅无聊问话, 旁若无人地继续自己的拔草, 天知道连续那些日子是怎样熬过来的.

 不久, 和北大同学打听, 知程老师自杀身亡. 我怅然若失良久.

......

 

 

   

 

文革琐事.8  一本借而未还的法文简易读物

 
六年级有点闲暇,偷听了一个学期为非外语系开的第二法语课,所以说”偷“是因为旁听的人太多影响教课,老师不得不赶。学了基本发音和最基本语法,试读了一本微分方程的书(即使一个法文词也不会,凭英语专业词也能懵得下来的)。但至今没有长进,还是查字典阅读法语简易读物的水平。

大约65年吧,情报室挑了三个外国语学校的毕业生。分别是学德语,法语,西班牙语的小姑娘。她们按成绩是可以直升外国语学院,只因出身不好作罢,可惜了。

学法语小姑娘被所长调到所办公室。我们去办事不时要和她打交道。她是苏州人,说话办事很讨人喜欢。都是刚毕业不久的学生,很快和我们十几个大学生混熟了。她知道我懂法语几个字母,就借了这本书给我,说很简单,你可以读的。文革期间,“革命群众”在大字报批判走资派重用出身不好的人,她们也是靶子之一。

我厂原先由三个单位合并,但领导间利益冲突矛盾重重, “造反”后就不合并了。她回到原来的单位。临别时她和我说,书不必还她了,作个纪念吧。

这本书保存至今,随我走遍他乡。斯人斯景,见书上笔迹如见其人。网上查查,如果不是重名的话,她已是一个小公司的经理,也是出资合伙人了。



              一本几十年未还的法语书,浸透着一片用法语才能表白的意! - 华府采菊人 - 给 华府采菊人 发送悄悄话 华府采菊人 的博客首页 华府采菊人 的个人群组 (0 bytes) (3 reads) 03/03/2016  11:13:53

善解人意 :-) - lmjlmj - 给 lmjlmj 发送悄悄话 lmjlmj 的博客首页 lmjlmj 的个人群组 (0 bytes) (0 reads) 03/03/2016  11:23:33

哈哈,法语般的评论 - -hutu- - 给 -hutu- 发送悄悄话 -hutu- 的博客首页 -hutu- 的个人群组 (0 bytes) (0 reads) 03/03/2016  12:26:44

好文!难免见书思人吧。 - 岁月的钟声 - 给 岁月的钟声 发送悄悄话 岁月的钟声 的博客首页 岁月的钟声 的个人群组 (0 bytes) (0 reads) 03/03/2016  11:38:14

 

 

9. “516”份子的“越狱”

这是文革中的荒唐事。一远房亲戚因有“516“份子嫌疑(516被中央文革定性为反动组织,主要由被打倒干部其子弟组成,波及一般群众组织)被单位对立派造反组织抓起来隔离审查,不许回家过夜。

他关在一远离厂区的平房,隔一低矮篱笆就是厂外。此仁兄新婚才一年,思家心切不知何日是隔离尽头,体内荷尔蒙又泛滥作祟,仔细观察周围环境良久,遂动了定期"越狱”念头。

也就是说,每晚等监视他的造反派年轻人在外间呼呼入睡之后,他跳窗翻篱笆户出走,沿马路步行近一小时回家与媳妇欢聚,凌晨再步行同等时间返回跳窗入室装睡。他和母亲同住,每次”越狱“往往把年迈母亲吓得半死。 此等咄咄怪事居然数月乃至半年没被发现。 期间他媳妇意外怀孕,怕惹事不敢生娃做了人流。后面的事都知道了:“516”不了了之,他被放了照常回厂上班。

过了好些日子,有一年半载了,我才悟过来可能被他说词骗了。 此老兄和他媳妇在同一厂,平日群众关系良好,准是监视他的人要放他一马又不想担责任,才串通编造出这套谎话。因为“越狱”一两次就罢了,不可能十几次半年余住在外间监视的人都朦然无知。他编这套谎言可以让“越狱”被发觉后不连累监视他的人,否则里外串通罪名就大了。当然这秘密也绝不可外传, 包括亲朋好友。

我把我的“后知后觉”告诉他,他笑笑不做声,不承认,也不否认。因仍在文革期间我们之间的关系又不是那么密,我不能多问,只是开玩笑对他说,可惜我少了个没出生的侄子(女?)。

后相遇没再提起他这段经历,于我迄今真相未明

 

笑薇. 发表评论于
那位妈妈和那位大儿子笑的真可爱。这女工是个诚实认真的人。难得几十年后你还记得他。谢分享,令人感动的故事。
注册很麻烦 发表评论于
很幸福的照片!
有码无门 发表评论于
文革,人民的节日!
人間的盒子 发表评论于
妈妈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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