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伊人(75)倾诉

打印 被阅读次数

    沈远征拿起钥匙对水静雯说:“我送你回家。”连拖带拉地跟她一起出门下楼,临出门不忘回头对何葭说:“你等我回来,我有话对你说。”

    何葭呆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决定索性先参观一下。

    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二手房,在一个比较成熟的老社区里面。一间做卧室,里面有书桌有电脑;一间做客厅,沙发是可以放开做单人床的。外面一间小厅跟厨房打通做饭厅。

    简单装修,功能齐全但是不奢华。单身汉的房间,不算凌乱,床铺得还整齐,被子枕头都是纯色,显得很朴素。

    床头柜上放着他们那年在杭州太子湾的合影,八个人,个个晒得如同黑碳,笑意盈盈。那年他们书生意气,骑着自行车体验人生,自上海去苏州,再去杭州。

    照片里,她和陆小雅一左一右挨着沈远征,张帆挨着何葭,李春明凑在张帆身边。那时候他们那么天真,那么狂妄,那么自信,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天下何曾在他们眼里?世人何曾在他们眼里?

    他们曾经年轻过,他们曾经相爱过。

    那一段完美无瑕的青春岁月,他们经历过。

    那一段完美无瑕的青春岁月,一直深藏在她记忆的深处,不曾忘记过,不曾磨灭过。

    照片是12寸的,每个人的脸都足够大。她纤细的手指抚在那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上,那一张张的笑脸,稚气,热情,还有些自以为是。每一张脸都那么生动,可爱,甚至沈远征,甚至陆小雅。

    她觉得眼皮沉重,抱着照片,拉过一条薄被,一会儿就盹过去了。

    睁开眼就看到沈远征不知何时回来,坐在床前的圈椅上端详她。她揉揉眼睛,挣扎着坐起来,发了半天呆才想起那只像框,连忙到处找。

    沈远征说:“我进来的时候它落在地上。还好是有机玻璃的,否则肯定碎了。”

    玻璃可以碎,照片不会碎,那些美好的记忆不会碎。

    何葭解释说:“不好意思。我本来想走的,谁知道就睡着了。一定是今天喝多了。他们夫妻两个拼命灌我。”

    沈远征说:“我怕你走,到大路给她叫个出租就回来。今天有些邪门,出租少。刚才的事你别怪那个女孩子,她太小,不懂事。”

    何葭笑笑,起身下床。沈远征又说:“你也别算在我头上。我跟她没有什么关系。我回绝过她多次,她总是不死心。”

    “噢,”何葭轻声一笑,不无讽刺地问,“那你今天怎么跟她说?”

    沈远征虽然听出她话里有话,还是认真地回答:“我说,我不过是个老男人,不值得你这样。可能你今天会恨我,等到哪天你真找到你那杯茶,你会感激我。”

    何葭又笑起来。她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说:“太晚了,真该走了。不过你这房子不错,只是格局老了点。”

    沈远征解释说:“没办法。那时候刚离婚,大部分财产都给了她,我手头现金不足;再加上要离我父母近,要离你爸爸近,这样考虑下来,只有买二手房——还是跟公司借了一笔钱。”

    可见离婚代价巨大,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承受得起的。

    他看看何葭走到沙发前拎起皮包,走过去扯过那只包放回沙发,又说:“你别走,我还有话。葭葭,你的心真的那么硬,不肯再给我一次机会?难道你真的不了解我的心意?难道你真的不知道这些年我心里装的只有你?”

    何葭看住他,冷笑:“你心里怎么有我?你明知道我们不是血亲,连争取都没争取,扔下我一个人跑到深圳,让不知情的我独自面对我爸爸,面对这份残缺的感情。你心里有我,才在我恳求你一起远走他乡的时候拒绝。你看看你床头的那张照片——远征,你就那么缺少勇气,连放一张我的照片都不敢,要拉上这七个八个人遮遮盖盖?”

    眼泪涌上她的眼睛。怎么回事?她以为自从弗莱德死后,她不会再流泪。可是为什么今天提到往事,她还是泪流满面?

    她以为她的心已经入久居古墓的小龙女一样修炼得无喜无悲,看穿世情,看穿爱情,也不过如此罢,为什么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还会泪如泉涌?

    无奈人在风里人在雨里人在爱的岁月里漂流,你我不能从头不能停留不能抗拒命运左右。经历了这么多沧桑之后,他们还能够找回失去的爱情,失去的青春吗?那份珍贵的情感和岁月,曾经那么纯真,那么无瑕,那么纤尘不染。

    沈远征走过去,默默地把她抱在怀里。

    何葭一把推开他,接着说:“你一走了之,我独自守候着这份无望的感情,无论哪个男人走近我,我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我心里自觉不自觉地拿他们跟你比——比来比去,他们统统走不进我的心里。”

    当初在上海,她身边没有男人吗?没有追求者吗?有啊,优秀的,平凡的,本地的,外地的,都有,可是她像是得了弱视症夜盲症,都视而不见。

    “为了你能够回到上海,继续你所谓的事业,我甚至去国离乡,走得那么远。你知道当我从张帆嘴里得知陆小雅怀孕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吗?那一霎那我痛得几乎不能呼吸。我知道张帆一片好意,无非是想让我对你死心,能够把你彻底忘记,重新开始。”

    何葭的泪水滚滚而下,几乎泣不成声。沈远征默默地把纸巾递给她。

何葭擦着眼泪,接着哽咽着说:“你知道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异国她乡漂是什么滋味?你知道前途茫茫是什么感觉?你知道不知道什么叫寂寞,什么叫孤独?我整夜整夜睡不着,有时候不得不听着你的声音入睡,结果被人耻笑,说我是个失败的女人。”

何葭永远不能忘记,有一段时间总是做恶梦,梦中赵丰冷笑着对自己说:“你是个失败的女人,惨遭别人抛弃。”

    彻骨的寒冷。几乎令她失去生活的勇气。

    沈远征耸然动容,低头无语。

    何葭深呼出一口气,又说:“直到遇到弗莱德,他让我快乐。那次出去度假,路过那片芦苇林,我又想起你,想起你给我讲解的《蒹葭》。我对着那片芦苇对自己说,是对那段感情做个了断的时候了。无论跟弗莱德有没有结果,我都该放弃你,放弃这种没有结果的守候。”

    何葭永远记得那个早上,在初升太阳的的映衬下,那片芦苇格外的青苍,涩涩的,如同她的相思。面对着那片青苍摇曳的芦苇,面对一幕幕的往事,她终于下决心斩断过去,重新开始。

    何葭先是抽泣,继而抽泣变成呜咽,最后索性放声大哭。窗外夜已深,四周一片寂静,显得她的哭声格外凄凉。

    沈远征不由地伸开双臂拥住她,把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只一会儿功夫,他的肩膀就热热地湿了一大片。

    沈远征低声说:“对不起,葭葭,我不知道你吃这么多苦。对不起,葭葭,都是我的错。那个时候我太年轻,不知道随着时间的流逝,困难总会过去;不知道只需要一点坚持,人生是另一种可能。正因为那段懦弱的叛逃史令我在你面前无地自容,所以你回来以后,我一直不敢面对你。葭葭,我知道,如果我再不鼓起勇气正视这段感情,很快我们又会擦肩而过。你原谅我,给我一次机会。”

    何葭只是呜呜地哭,尽情地宣泄这憋了十多年的情绪。

    沈远征接着说:“你受的别的苦我体会不到,可是那种痛得不能呼吸的感觉我也有。在我从何伟那里知道你要结婚的时候,我就是那种感觉——象是被人捅了一刀,又不知道是谁捅的。”

    何葭说:“那个时候我对自己说,你不可能再遇到一个男人对你这么好了,就是他了。可是谁知道最后他也离我而去——你们这些男人,都说要跟我天长地久,都说永远不离开我,可是最后一个个都离我而去。”

    沈远征抱紧她,涩声说:“葭葭,这些年我也受到了惩罚。你知道我也过得不幸福。葭葭,没有你,我不可能幸福。记得不记得,那个刮台风的夏天,你给我施了魔咒?这一生,除了你,我谁也不可能去爱。葭葭,我只想告诉你,到今天我依然被禁锢在这个魔咒里面,以后我愿意被禁锢在这个魔咒里面,我心甘,我情愿。”

    何葭的眼泪如温泉般奔涌,一片一片,都落在沈远征的肩头。

    沈远征怜惜地捧起她的头,替她拭泪,手指在她脸颊上温柔地滑过。他低声道:“葭葭,给我一次机会,我愿意用我的余生来补偿你。”

    何葭忽然推他说:“你走,你走,你走得远远的。我恨死你!你让我的生命充满荆棘,你让我的感情如此坎坷!你走得远远的!你从我眼前消失,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沈远征复又抱住她,加大了胳膊的力度:“如今我知道什么时候该坚持,所以我不会再从你身边走掉,我不会再放弃——除非你叫警察来赶我。”

    他们就这样站在卧室的门口,僵持着,静默着,谁也不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何葭叹了口气说:“那你的小女友呢?远征,人家为你寻死觅活的,你难道一点责任也没有?我清清爽爽的一个人,不想趟这样的浑水,请把你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处理好。”

 

snow-flake 发表评论于
I have to re-read the whole story again to pickup my memory :)
汉代蜜瓜 发表评论于
回复 'Lilyc' 的评论 : 对,从《蒹葭》到《所谓伊人》,主要增加了女主对于领养女“我是谁”的困惑部分的追寻。
Lilyc 发表评论于
好像有些修改,更完美了。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