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杂忆之五:长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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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杂忆之五:长征

     从北方回来,才体会到广州的冬天真暖和可爱。我的两个哥哥也串联回来了。二哥是研究生毕业后留中山大学任教的,二嫂在华南农学院教书。农学院职工也外出串联,附属农场只好把实验牲畜贱价卖给不外出的教工。二嫂两个孩子都很小,没法去串联。她也就乘机买了一群良种鸡,每天能捡十多只蛋;除带孩子外,还忙着到农场弄鸡饲料,也忙得不亦乐乎。二哥说:你不出去也好,那苦滋味你受不了,我回来了咱一家人就安安乐乐过日子。四哥在华南师范学院读三年级,他和三个潮州同学商量步行串联回汕头过春节去,加上我一共五个人,三男两女,组成长征队。在省委步行串联办公室领了资助物品后于1967年1月4日出发了。那天正是北京传来陶铸倒台的消息,到处都贴"北京来电",所以我记得特清楚。
    我们沿着广汕公路前进。这一路靠南海边,地势平坦,经济较发达,人烟稠密,大约每20-30公里就有小镇,也就有红卫兵接待站。所以我们只在早上"行军",中午就停下来吃饭休息。下午我自己上街到处瞎逛,看看风景,领略当地风土人情。他们四个总打扑克,百分上游什么的,那时我还没学会桥牌,对扑克没兴趣。
    说起扑克我必须在这里强调一下:扑克是文革时期群众最popular的娱乐,没有之一。从《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社论发表到毛主席追悼会整整十年间,从小学到大学,从农村生产队到工矿企业,那54张扑克牌彻底打败了娘娘亲生的李玉和杨子荣郭建光洪常青,也彻底打败了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即使改革开放后,这几年从国内出来的人,打麻将的固然很多,但扑克仍是最普遍的,好多新花样,像斗地主,我都不懂得,out了。我曾贴过博文《毛死那天我结婚》,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56881/201112/27189.html  刚登录上集便遭一些网友炮轰:瞎编的!理由:一位说,文革期间哪有扑克? 另一位说,文革期间哪有公司?(其实即使文革时全国到处都有百货公司运输公司土产公司......)正是这些质疑使我认识到现在很多年轻一代对文革已很不了解了;我们有责任将那时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吃什么穿什么做什么想什么,记录下来,那都是历史。就像《金瓶梅》,它里面的油盐酱醋比《水浒传》的打家劫舍更能反映那个年代的民间生活。流水帐固然枯燥无味,但它起码真实可靠。记得"破四旧"期间,陈契弟他们红卫兵曾不知从哪里抄来一本"变天帐",是解放前一间小杂货铺的营业帐,直排毛笔写的。每天支出项目的最后一条总是"猫鱼一文"。一间小杂货铺每天花一文钱买鱼喂猫,也是历史。 
   每个县城我们都会逗留一整天,逛逛街景。大点的城市或名风景区停更长,如惠州、逅门、海丰。记得在逅门海滩散步时捡到一只被海浪冲上沙滩的大乌贼,还活的。拿到饭店请师傅为我们炒了一大盘,吃得好开心。停留最久的是海门镇,它是一个4万多人口的大渔港,正好下海冬泳。海边的莲花峰是著名风景区,文天祥曾带兵驻扎,留有"天涯"手迹石刻。还有文天祥庙,文革时没被捣毁。有天晚上起大风,正好渔船在出海途中,我们在海滩上看到成千上万的老人妇女儿童在文天祥庙和海滩焚香跪拜,祈求文天祥菩萨和老天爷保佑他们的亲人平安归来。我那时想:假如有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敢在那当儿去"破四旧"的话,那些渔妇会把他撕成碎片。第三天渔船终于回港,看那些渔家妇女高高兴兴地抬着满满一大筐一大筐的渔产下船,我们也分享到那种丰收和团聚的喜悦。
   从海门到汕头途中走错了路,闯到达壕港。既来之,则安之,就住了下来。队里一个女生不久前曾在那儿南边5公里的屿角头受过军训。她知道我爱玩,说我带你去看看。屿角头三面环海,石峰陡峭,风景绝佳。但老李说离居民点太远,一个多月的军训她就闷得不行。指导员见了我们很高兴,说小李子,几个月不见你长胖了(那时"胖"是恭维话,不分男女),当上毛主席的红卫兵了啊,还带来个战友,欢迎欢迎!他对我介绍说咱这屿角头是汕头的最前线,蒋匪帮如果要反攻大陆,屿角头就是第一目标。他带我们去坑道参观,里面一箱一箱的物资。指导员说光罐头就够我们连队吃个把月的。出了坑道,见指导员和小李子走在前头谈得正欢,守坑道的小哨兵悄悄问我:听说刘少奇和吴晗都死了?我哪知道呢,只好道歉告别。
    母亲见到我们兄弟俩回家高兴至极。父亲9年前病故,我们兄弟姐妹都在外地,只有三哥文革前从河南洛阳调回家乡中学教书。三嫂文革前夕从湖南医学院毕业留在湖南工作,夫妻两地分居。三哥和她从小青梅竹马,感情很深,每次探亲结束离别时都要泪眼婆娑好几天。文革给了他们短暂团聚的好机会,工作队一撤出学校,三哥就溜到湖南去了。他们两地分居的状况直到文革结束后落实知识份子政策才解决,那时孩子都十几岁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像毛那种高高在上的当权者哪管普通老百姓家庭苦衷。比起来,邓胡赵还讲点人情。
    母亲是医生。科里当司令的脱产了,当牛鬼蛇神的关起来了。"坚守岗位"的少多了,病人却是照样要看病住院手术的,所以她那时特别忙。她给我们约法三章:好好在家呆着,不要出去惹事;革命造反什么的,千万别去沾。全靠天父保佑,咱家这么多人,个个都平平安安的(那时我厦门的二姐因"走资派"罪名正受冲击,幸好还有自由。她写信回家没吐露挨批斗的事,我妈被蒙在鼓里。直到69年"九大"前夕二姐被"解放"结合进领导班子后她才向母亲叙述实情),我天天为你们向主祷告。回来了就在家好好读点书,将来当老师做医生,多点知识总有好处没坏处。
   我们在家规矩、低调地住了两个多月。四哥和长征队的另一位女同学正在热恋之中,天天不见魂影,后来她成为我的四嫂子。我把母亲的医学书籍和杂志认认真真读了一遍,还是很有收获,毕业后起了不少作用。每天既去冬泳,也上街看大字报。有一天看到一张名为《群丑图》的漫画,是当地美术老师摹仿北京的。据说原创者是位北京美术学院的女学生,文革结束后因此画蹲了几年大牢。那画很逼真生动有趣。我舅舅最欣赏里面的贺龙,赤着膊,露出密密的胸毛。大家看了都笑翻了。
《群丑图》


    3月底,中央又有文件,全国结束步行串联。全体大、中学生由国家发车票送回学校闹革命。4月初,我们5个人坐免费班车回到广州---1967年的陕北吴起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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