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盛宴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打桨的越女唱出了自己的心意,乘舟的楚国公子就带她一起走了,可我的心意却是不能言说的,是糊涂的——有些事只适合收藏,不能说,不能想,却又不能忘……

 

 

 

那天还是我的生日呢,下班有些晚,又兴冲冲赶着去个饭局,意外也就发生在半秒钟之内,匆匆忙忙下扶手滚梯走了下神儿,踏空一脚,整个人便向前扑落了下去。一位过路的先生将瘫坐在电梯末端发怔的我架起来扶到一边,恍惚中我向他道谢并说没事。之后才感觉到痛,再看我的两条小腿已被划出道道血痕,还有鲜血在不断渗出来,而更大的痛楚是从左手腕袭来的,定睛一看,整个手从正常手腕位置的下面向后歪斜变形了!好在头脑还算清醒,我隐约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请那位物业人员优先安排辆的士送我去了医院。到医院照了张片子,是严重的粉碎骨折,门诊值班医生立刻就把我留下住院了,并说会打电话叫一位骨科专科医生回来看我。等我在病房安顿下来,刚才被震惊不安所掩盖的剧痛就如洪水般倾泻而出,真的是痛得钻心啊,于是眼泪便不听话的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到了晚上十点多,我病床外的帘子一掀,进来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说不上英俊,但很干净利落,神采奕奕的样子。他笑着和我打招呼,并双手递上一张名片——L医生就这样走进了我的视野,后来觉得他算不算是我今年这个特别的生日中一个特别的礼物呢?而我之后所有的情愫亦都开始于此。当时他手里已经拿了我的X光片,问了问我的大概状况,又俯下身来让我逐个动了动手指并捏了下拳头——好在虽然痛,还都能动。之后他引我到护士站后的小操作间,提起我的手臂,在上面打了薄薄的固定材料。等全部整完,已经快十一点了,他说会尽快安排手术,让我回病房好好休息,如果太痛就叫护士打止痛针,而他还坐在护士台后象是在做些记录,我很诚恳地对他说“谢谢你这么晚了还回来看我啊!”他微笑着摆摆手说:“没事没事。”

 

那天晚上真的是打了止痛针才睡着的,但心情并不算太差。从Positive thinking的角度想,我虽然摔了,但没有破相,没有伤到右手,双腿也都是皮外伤,医生又及时回来看我了,这些不都是好的么!不过,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住院手术,X光片我自己也看过——骨头已经碎成一团儿,手腕也变形了——看来是一定要做手术的,想到要做手术,还真有些怕呢!又想到L医生,虽然只见了一面,已经开始对他信任起来,觉得他挺认真,态度也挺好的。更重要的是,他身上似乎带着一种可以感染他人的正面能量,无论只是叉腰站在那里看着你微笑,还是俯下身为你处理伤处,都能让你整个人振作起来。

 

L医生为我加了一台手术,安排在受伤第二天晚上。白天的时候,他来看了我好几次,并对着我的CT扫描片子,向我详细解释了手术方案——这是一台要在X光机下做的微创手术,我手背和小臂的骨头上会各打入两根金属钉作外固定,将手腕拉直复位,而手腕处会开小口整理碎骨,并打入人造骨质促进新骨生长,听起来满高科技的。他说我还这么年轻,手术方案也要Aggressive一点,要尽量复原才好。尽管我也不是太懂,但还是觉得有道理。与其说我是信服于他讲话的内容,不如说是信服于他讲话的形式——那么流畅的讲解,坚定的语气,还有他特有的,充满自信与鼓励的笑容。

 

当我躺在手术台上那一刻,还是有些紧张,两条腿好像在不由自主的打抖。当时L医生在我左边,麻醉医生在我右边,两人一边一个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心想“就要任他们‘宰割’了啊”,也对他们笑了笑,然后一针麻醉下去,就不省人事了。手术进行得很顺利,等我被推出手术室时,已经恢复了知觉,只是觉得好倦。第二天早晨才完全清醒过来,手臂上已经多了用螺丝固定好的四根金属钉,纱布在金属钉间有条理的穿梭着缠绕在小臂前端。满以为麻药过后会很痛的,可并没想像中那么痛,只是手掌肿得很厚,大拇指上的纹路都快看不出了。为了消肿,L医生要我尽量让左手的位置高于心脏,躺下时也是用三角巾兜住左小臂,挂在点滴架上。手术后那两天感觉很虚弱也睡得很早,记得一次他来查房时我已经准备要睡觉了,他就亲手帮我把小臂挂好,他的挂法和护士的有一点点不同,却让我的手臂感到舒服了很多,从此我和护士也依法炮制。呵呵,我心想这医生和护士的差别咋就那么大呢?

 

 

 

医院的夜晚静谧而安详,我经常站在病房窗前,看夜色中的灯火辉煌、车水马龙,有人说这个城市什么都有,只是没有睡眠。这是一座繁华而忙碌的城市,在这里生活久了,自己的生活节奏也渐渐变得紧张而单调,整个人就像是一匹马,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一刻不停地向前奔跑,不会欣赏道路两旁的风景,也不会驻足到路边小憩,是真的累了吧?也许这次意外,是上天安排让我休息一下的也说不定……我喜欢旅行,在陌生的旅途中,总能体验新鲜的风物,也总能发现不熟悉的自己。其实这些年单身在外求学和工作,一直也有“一个人,在路上”的感觉。这次摔伤治疗,又何尝不是一次奇异的旅程呢?而L医生大概可以说是我这个旅程的向导吧!

 

在医院的短短几天里,我对L医生的感觉竟发生了微妙的化学变化。想想看,在你最脆弱无助的时候,这个人以拯救者的身份出现,如果他又有些个人魅力,那真是没有抵抗力啦!于是每天最开心的就是他来查房的时候,短短几分钟的会面,也可以回味整个一晚上。这感觉曾经有过,并且已经很久没有过了,那是对自己喜欢的人才会有的,可没有想到,此时此地,会对我的医生有了这样的感觉。

 

手术后第四天是个周日,早上L医生回来医院为我查看并清洗伤口。他那天很Casual,穿着干净的短袖格子衬衫和牛仔裤,样子健康而阳光。开始时他在一旁戴消毒手套,护士试着帮忙剪开我手上的纱布,大概碰到了和纱布粘在一起的血痂,疼得我急吸了口冷气。他转过身温和地说:“还是我来吧!”说着他用药水将盖在我伤口上的纱布浸湿,这样慢慢把血痂化开,然后再用镊子轻轻把纱布夹起来,他一边做还一边对我说:“等一阵纱布移开时会有些朱古力色的东西,不要怕,那不是血,是手术后留下的药水。”我点点头,很快纱布就完全撤下来了,我第一次看到了手臂上四根金属钉的嵌入点,说实话是有点触目惊心的,但又在意料之中,而且也不是很痛,所以我也泰然。L医生将药水灌在针筒里,然后通过针头喷洗我的伤口,并说伤口如有些酸酸胀胀的感觉是正常的。我心里挺踏实,觉得他总是能在可能引起我不安的情况出现前就把我安抚好。

 

不过看着那四根金属钉,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我问拔除这些金属钉时要打麻药吧?本来预备下句要问是全麻还是半麻了,没想到他说不用麻药,我跟着“啊!?”的一声,他转过头看看我笑了,就像看着一个小女孩儿似的,说:“不要怕,那个痛的程度是小朋友也可以忍受的呀!再说那至少是六周以后的事了,你现在也不用想那么多啊!”说得我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回想那些天来他和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大概就是:“不要怕”。其实我从住院那天起已经无数次在心里提醒自己“要坚强!要勇敢!”,也一直保持着积极乐观的心态配合治疗,但不知为什么,在他面前,我脆弱的一面就放大出来了。而他也从不刻意安慰,每次查房,只是轻松地微笑着走过来,永远是那么精力充沛的样子,认真查看一下我的手臂再随便聊两句,我整个人就放松下来,又充满了信心和勇气。

 

那天洗伤口只有二十来分钟,时间既短又长,好像和他聊了很多,但又意犹未尽。我说他看上去比同龄的人显得年轻很多,他得意地笑道:“因为我识得整形医生嘛,呵呵……”原来温和而有活力的L医生还可以是如此的搞笑啊!我又说如果不是这次跌断了手腕,年底本来计划去澳洲旅行的,说起澳洲的风景,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提到了大洋路和那里的十二门徒岩。“要去快去,十二门徒岩可是越来越小了呢!”他打趣道,我知道他是指风化,一起会意地笑了。

 

然后我小心翼翼却又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休假时也会和家人一起出去旅行吧?”他随口说:“是哦。”我接着问了一句不知算不算唐突:“你的小朋友几岁啦?”他很自然地答道:“我的小朋友啊,都高过你喽!”——那起码是个十几岁的男孩子吧,再说怎么看他也不像个单亲爸爸。后来,我还知道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其实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只不过是经他亲口证实了一下——于是,那些埋藏在我心底的歌啊,永远也不会唱出来了。

 

 

 

记得出院那天,L医生叮嘱我回去要多活动左手的手指,另外一只右手好Vulnerable,做什么都要小心些。我点点头,又晃晃右手笑着说,也许可以练出一只超级无敌右手哦!我骨子里终究还是好强吧,当时虽然对出院后的“独臂”生活多少有些茫然,但又觉得不管怎样都要积极面对的,而且也不想让他担心。

 

出院后的六周里找L医生复诊过三次,复诊的间隔由最初的一周过渡为两周,然后是三周。在每次照的X光片中,我看到碎骨手术后已经恢复了原形,虽然骨质还没有生实,但可以明显看到越来越好了。L医生通常会对着X光片和我讲一讲恢复的状况,看看我手指的灵活程度并给些建议,再闲聊两句。

 

我时常问些白痴的医学问题,他不但不厌烦,还会尝试着用简单粗浅的话向我讲解。记得那次我问验血报告中几个指标偏离正常范围的事,他解释人体组织损伤后血液成分的升降变化后,还举了股票指数成分股的市值变化影响其在指数中所占百分比的例子,说是要“Speak your language”。我说行啊,这你也知道,他又说仅仅是知道而已。

 

L医生办公室的斜对面有个小处理室,我要经常去那里找护士洗伤口,伤口很漂亮也很干净。除了复诊,洗了这么多次伤口,只见过他三次。一次是出院两天后,护士正在帮我擦洗,他敲敲门推门进来,问我出院这两天怎么样,看到我为了方便把一头波浪剪成了很短的短发,还说“嗨,变样啦!”。之后是预定第二次复诊时间的前两天,他过来说我复诊那天他正好有个手术,不知是否能及时回来,既然当时都在,就不如把我的手看了吧。还有一次他来问护士个事儿,见到我在,就问我没事吧?我说没事,他就笑笑点点头出去了。……我不知道我每次去洗伤口他是不是都知道,每次坐在那里,就希望他能敲敲门推门进来,问我:“你没事吧?”每次都希望护士能无意间说些关于他的事情,但又不好意思问,就那样一边和护士闲聊着,一边想他。甚至每次从他办公室外走过,都会不自觉地看一眼他门边的名牌,好像看到那个名字,也会心动似的。

 

我这是怎么了?自认为是个成熟独立的职业女性,在银行里已经能掌管两条产品线,也曾经代表整个部门参加银行高层的金融危机后业务重整项目组,可为什么,每当想起他,就像是变成一个豆蔻梢头的小姑娘了。闲暇时,会回想他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笑容,想到高兴处,竟会痴痴的傻笑出声来……明知道这样不好,却任由思绪荡漾着……

 

如果发生意外那天Call回来的是另一个医生,也许我就不会有这样的感觉了。对L医生,我除了对主诊手术医生的尊崇,更多的还是欣赏他的个人风格吧,所谓的“一物降一物”啊!他一定不是个完美的人,但展现给我的,却是他最完美的一面——医术精湛,和蔼可亲,多才多艺又十分有趣!还有一个词很适合他,就是Energetic!网上可以查到他还担任些社会公职,也有政府授予的荣誉头衔,不过他自己从来没说过;论坛上也有其他病人对他的好评,看这些普通人的评论觉得很亲切呢。

 

如果他是Available的,我就会很主动地去Approach和Explore他,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坦然。可事实是这份感情我只能一个人品味、收藏。明明已经因爱成痴,朝思暮想,可每次见到他,却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在我在他面前并不会真的像小姑娘见到心上人一样脸红心跳、手足无措,反而是放松随意的,甚至还能偶尔搞笑一下,他也总是喜欢和我多聊两句,聊聊社会经济、生活见闻一类的话题。

 

而这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的盛宴啊!他不知道,我也不想让他知道,在我那明快的笑容背后,其实隐藏着一颗柔软善感的心呢。心悦君兮君不知,君不知……这样的寂寞无可言说,这样的感情也不是没有遗憾,但即使是陷入了这样无望的暗恋,我依然认为受伤后遇到他是件幸运的事。茫茫人海中,能遇到一个让自己如此心仪的人,已是不易,又怎么能奢求时间和地点也都对呢?

 

其实爱慕一个人,并不一定要拥有他,只是在流淌的时光中,淡淡地希望他好,希望他快乐,只是简单的倾心,简单的欢喜,还有简单的挂念……这不是也挺美好么,美好的就如同山间清澈的涓涓溪水,又像是春天里的一抹新绿。

 

 

 

出院六周后L医生帮我拔除了手臂上的四根金属钉,这个小手术是在平时洗伤口的那个处理室里进行的。那天护士叫我进去的时候,他已经挽起淡蓝色条纹衬衫的袖子,戴着口罩和消毒手套,站在那里准备好了。不知是他还是那位护士有心,当时室内放着曲调轻松的英文歌,音量调的很低,也就是刚好能听见的样子。手术前一天的那次复诊中,他大概看出我对拔钉的紧张,曾经说我可以带自己喜欢的音乐或电影来,到时候我一边听或看,他就在一边帮我把金属钉拔出来了,我还逞强说“不,我要亲眼看着你拔呢”。就像之前住院时一样,不管本来有多紧张,一见到他便不再紧张了。

 

他让我在那张可以调节的靠背椅上坐舒服并把左臂放在旁边的小操作台上,然后一手轻轻提起我手上的纱布,一手持剪刀顺势将纱布剪开。除了四根金属钉还插在手臂上,手术时为整理碎骨而切开的小口已经愈合成一个还没有半粒米大的小伤疤,我不禁感叹:“真的很神奇,这么小的伤口,你是怎么把碎骨修复好的呢?”他笑着说:“是在X光机下做的,我肉眼也看不到啊,哈哈……” 我想像他口罩后的脸上一定又泛起了那个爽朗的招牌笑容。忽然间我又不想探究手术的细节了,还是留些神秘感吧!

 

说着话,他开始用一个很小巧的扳手松金属钉支架上的螺丝了,于是我也不再出声,静静地在一边看着。他弓着腰,双眉依然舒展,镜片后那双平日里温和的眼睛,此时多了庄严而专注的神气。在松最后一个螺丝时,他显然是费了点儿劲,用力的拇指带动小臂上的筋也紧绷了起来。他小臂的肤色要比面部深些,肌肉健壮而有力,小臂的上端有挺重的汗毛,而接近手部的下端几乎没有汗毛——难道是传说中骨科医生因为经常在X光机下做手术而吃辐射造成的?

 

那个拔启金属钉的小工具更加特别,下端是个中空的圆柱体,上端连着个好似旧式水龙头开关的把手。操作时把金属钉嵌入圆柱体中,再转动上面的把手,就把金属钉旋出来了,有点儿像那种最简易的红酒开瓶器。

 

把金属钉从手臂中拔出来的过程真的不怎么痛,甚至都没流什么血。他很有经验也很细心,好像知道金属钉旋出的进度和我每一刻的感受似的,一边做一边缓缓地和我说着:“你听到‘嘎嘎’的声音,放心,那不是你的骨头响,是这个小工具在响……骨头有点麻麻的感觉吧,是不太舒服,不过很快就过去啊……现在钉子尖在皮肤下面了,会有点点痛,不过一、二、三就出来了啊”。作医生的真是胆大心细呀,他的语气轻松而镇定,手法纯熟而轻柔,每拔出一根金属钉,他就用浸满药水的纱布盖上那个伤口,大概只用了十几分钟就把整个外固定支架从我手臂上拆下来了,然后他又用药水清洁我的整条手臂,再包扎纱布。

 

当最后一根金属钉从我小臂上拔出来后,我终于松了口气,忍不住要和他说:“其实我刚才想讲话又不敢讲,担心你会笑。”他看了我一眼,我还没说他就已经笑了:“什么呀?”我顽皮地笑着说:“我觉得你刚才在帮我拔那些钉子的时候,就像在开红酒!” “奥,哈哈哈……”他果然很开心地笑了,顿了两秒钟,他说他前阵子去参加一个聚会,席间开了一瓶年份和他岁数差不多的红酒,“大概是封得太久了,开起来比你手上这个可要难多啦!”——得,这回轮到我笑得不行了。

 

大家笑过之后,我问:“你说这个手术是在X光下做的,那你成天给人做手术,会不会受到好多辐射?怎么保障你自己呀?”他平静地答到:“我们也有相应的防护措施啦,而且X光机又不是一路都开着的。”我又怯怯地追问了一句:“就算身上有防护服,手怎么办?”他说:“也有防护手套啊,不过……我们也不是很确信它的效果。”L医生平时说起话来总是很轻松随意的样子,不过当时他语气虽然平静,倒不那么轻松了,接着他说:“还很少有病人会问到我这个问题,通常都是只想着自己如何如何。其实我们医生接触的辐射确实要比病人多很多,好多谢你还替我们想到了这个,这令我很感动!”

 

当时整个小手术已经结束了,我本应像通常那样笑嘻嘻地向他道谢的,但大概因为刚才那番对话,我先是呆坐在那里,回过神儿来又郑重地对他说:“谢谢你啊!”他向我抿嘴一笑点了下头,转身离开了房间。刹那间我眼里一热,恐怕就要流泪了,这时护士在身后叫我,我又赶忙忍住,把情绪收了起来。

 

技师帮我配了一个承托手臂的托儿,我又拍了张X光片,然后回到L医生办公室Review,他说我下一步要加强康复训练了。有个问题,我心里想了很久,一直没有适当的机会,或者说根本就是没有勇气问,那天坐在他对面,终于犹犹豫豫地问道:“其实……我这只手……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啊?” 我上网查过,有机构做过多少个案例的跟踪,像我这样严重的骨折,并不是每个人都能100%康复的。当时我心里既盼着他说“奥,不会的”,又怕他说“也许会的”。结果他并没有正面回答我,没有制造紧张气氛,也没有像平时一样轻松地笑,我觉得他当时的神情和语气是我认识他以来最温存的了,他指着电脑屏幕上刚拍的片子,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看,你的关节面和断骨目前都长得很好,要慢慢恢复,慢慢来……”在他那瞬间的目光流转中,有着让我感动,却又难以描述的怜爱。

 

 

 

不知不觉中,时光已经从暮夏走到了严冬,商场里开始荡漾着或欢快或祥和的圣诞音乐,街上行色匆匆的人们好像也因为这个Holiday Season的到来而脸上多了愉悦的神情。拔除手臂上的金属钉后,我一直坚持每周两次下班后去做康复训练,物理治疗师会根据L医生的指导意见帮我活动手腕,并设计一些练习让我做,我手腕活动的幅度和力度越来越大了,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而安排见他复诊的时间间隔也越拉越长了。

 

最近一次复诊,还是他早上看了新闻,说我的家乡——那座中国北方的古都——在前晚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家乡的雪了,故乡和下雪都是能让人想起来就心旷神怡的,而这事情由他讲给我,好像也徒然增加了意义。

 

还有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就是他主动说起我可以开始试着继续弹曼陀铃了,只是要循序渐进,目前练习时不要让手腕太累就好。记得我手术前不想给他压力,在出院后第一次复诊时,我说我其实还是个乐手呢,我业余时间是弹曼陀铃的。对于这种小众乐器,我问他是否知道,他说知道的。当时谁都没有触及日后是否还能弹琴的问题,没想到几个月后,他主动提起这件事,看来他是一直记着呢,而且我的手是真的恢复得不错。

 

喜欢他捏着我的手腕,而我握着拳头的手在他的手掌中慢慢松开的感觉;喜欢他用手指轻轻按我的手腕,一边问:“痛吗?”……还有,最喜欢看他笑的样子了,他见到我的时候也是放松而愉快的吧,能感觉到的……一个白领爱上了为她手术的医生,原以为这只是小说中的情节,而没想到这情节就这样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只是小说中通常有无数感情纠葛随之而来,而我只会让故事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我需要时间忘记他!”总是在心中这样告诫自己的,但不知道这时间要多长呢?又怎么可能忘了他呢?无论如何,这是我一个人的故事。

 

脑海中时常回响起那首老歌“如果让我遇见你,而你正当年轻……”其实,也只不过是奢望着一个表白的机会罢了。那个在千年前吟诵“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女子,是否也有着同样的困惑呢?想来L医生也曾经是个青涩的住院医生吧,也许正是过往岁月的历练,才成就了他今日的自信与从容。曾经不止一次的在心目中勾勒他太太的样子,想象中那应该是一位很优雅的妇人,看着他清爽的样子,就相信他背后一定有一个有品位又为家庭付出了很多的女人。其实,就算是个庸常的居家主妇又怎么样呢?毕竟是那人识他于微时,一起分享生活中的起起落落,一起养育了两个孩子,一起走过似水流年啊!

 

而我呢?我只是他众多病人中的一个,他对其他病人也是这样好的呀!一次和朋友吃饭聊天,我提起觉得我的医生很Professional,朋友说:“其实他看你也是个Professional哩”,当时我还一阵得意。后来想想,在他眼里,我大概多半只是个女孩儿吧。他会记得这个在生日那天跌断了手腕,泪眼汪汪看着他的女孩儿吗?他会记得这个喜欢逗他笑,会弹曼陀铃的女孩儿吗?如果多年以后他还能记得我,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也许可以说我和L医生是两条交叉线,本来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因为我的一次意外和随后的治疗而有了交集,可治疗终会有结束的那一天,我们也终会随着各自的人生轨迹而渐行渐远吧……想到这里,又不禁惆怅了起来。

 

下次复诊安排在初春时节,也许到那时我的病例已经可以结案了,盼望见到他,又抗拒着那一天的到来。到时我是否能假装平静地和他说再见呢?或者,当我不再是他的病人的时候,我们有机会作普通朋友吗?想过手腕痊愈后,也要不时以腰酸背痛为借口去看看他,但可以肯定到现实中我就做不出来了。又想到他还从来都没叫过我呢,多想对他说:“你可以叫我Olivia”,就是这样一个简单而寻常的沟通,大概也因为我那不能言说的小小心事,而变得羞于启齿了。

 

哎,有这样一个人,让你在想他的时候会笑,会觉得温暖,而他又和你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甚至办公的地方都不是很远,这已经是缘分啦!

 

——我只会远远的关注他,欣赏他,支持他,并祝福他和他的家人;我也会一直记得他那充满感染力的正面能量,积极地过好自己的每一天。

 

L医生,谢谢你!

 

 

 

Nada-KU 发表评论于
在周五的下午,看这样的故事,心里暖暖的。写的真好!
茫茫人海中,能遇到一个让自己如此心仪的人,已是不易,又怎么能奢求时间和地点也都对呢?
这话说得真好。
枫丹凝露 发表评论于
呵呵,越女多情,其实医生会意的
闲闲客 发表评论于
好文!感觉有点亲切:)
走马读人 发表评论于
Nice!
横塘雨眠 发表评论于
文笔很好!将女孩子家难以言说的心事娓娓道来,细腻,深情,又不过份的感伤。
祝你早日得到属于你的幸福!
唯一2005 发表评论于
nice read
tbd 发表评论于
很喜欢你的故事,细腻而真实的内心世界。祝你早日找到意中人呀!
波城冬日 发表评论于
很荣幸成为你博客的第一个点赞的读者!非常喜欢你的故事,你的文笔!同时,恭喜开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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