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心》:第一章(五十一)

    ?你的静美,似曾相识。

(五十一)

常常听人说,“世间事,迷一般”。谁又能说谁不是一个迷?谁又能说谁在生活际遇的改变下,不会不知不觉地从一个迷变成另外一个迷?

人与人相遇、相识、相知,需要一定的契机,人与人之间的缘注定了这种契机的存在。所以,无须刻意制造“机缘”,亦无须刻意回避“机缘”。既然大多数人认定,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孤单的,不如适时随缘,缔结善缘,让孤单的人生多几个相知的玩伴。当一个人走累了,想要停下脚步稍作休息之时,约上几个玩伴,抛开所有的功利,尽情地玩耍一场,尽最大可能地放松自己。

看着快乐得像只喳喳鸟的燕青,回想起她们小时候的事情,谭欣甚是恍惚。如果没有今天的偶遇,或许她永远也想不起来,自己也曾有过一颗超级温暖的心。如果不是看到与小时候判若两人的燕青,或许她永远也想不起来,自己早已忘了年少时的志向。

上小学的时候,瘦瘦弱弱的燕青顶着一头焦黄的头发,眼睛里的目光总是怯怯的,嘴角永远挂着欲说还休般的无奈。在不被人关注的时候还好,一旦被人关注,比如上课时被老师提问,比如有同学和她说话,她的脸腾地就烧成了红太阳,连耳朵根都通红通红的。如果这种关注持续上一小会儿,她的额头就开始冒汗,既而感到浑身都不自在,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只会用双手绞着衣角,低头看地。

燕青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兄弟姐妹好几个,物质生活几乎与精神生活一样贫穷。燕青性格内向,话语不多,平时是兄弟姐妹当中最容易被忽略的一个。她比较懂事,时常悄悄地做家务,比如收拾屋子、打扫院子什么的,但她从不洗碗。

她只对谭欣说过,她不是懒得洗碗,而是曾经不小心摔碎过一个碗。当时,她捧着碎碗片,心疼得直哭,又被妈妈大骂了一通。从那以后,就连吃饭时端着碗,她的心里都不大安稳。尤其是当母亲不知因为什么事满脸怒容,说话也满是火药味时,她端着碗的手就会不停地颤抖。她生怕再摔坏一个碗,惹母亲生气,给原本贫穷的家庭增加经济负担。

燕青的心思很细密,表达能力很弱,好多事压在心里,就是说不出来。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懒得向任何人表达自己的心情了,别人也就更加容易忽略她的感受、忽略她的存在。在谭欣的记忆中,燕青在她的家里,只有被家长批评、被兄弟姐妹训斥时,她才是他们关注的焦点。在此之外,她时常像个隐形人,在与不在,都不干他们的事。

有时候,他们家已经开饭了,她还在慢慢腾腾地鼓捣在别人的眼里根本算不得家务的活计。吃饭的时候,父母和兄弟姐妹谁也没有发现她没有上桌吃饭,直到大家都吃完饭了,姐姐才发现她没有吃饭。她就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嘟哝道:“这个小青,越来越不像话了。为了偷懒不洗碗筷,连饭也不按时吃。”

燕青姐姐是他们家里几个孩子中的老大,特别懂事。父母忙着上班的时候,她几乎包揽了家中的大小事宜。她的性格和燕青完全不同。她开朗、霸气、武断,想什么说什么,可说过就过了,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当她如此嘟哝妹妹偷懒的时候,若被母亲听到,便会大喊一声:“小青,你连饭也不吃,是怕长大了干活啊?”

听到母亲的喊声,小青一个激灵,脸刷地就红透了,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慢慢地跑到厨房里,怯怯地对姐姐说:“我没偷懒。我不偷懒。”

姐姐生气地瞪她一眼,给她盛一碗米饭,再把盘子里的剩菜都倒在她的饭碗里,嗔怪道:“别整天一副受气包的样子,谁愿意看啊!快吃吧,姐也不用你洗碗,以后用不着躲。”

燕青接过饭碗和筷子,欲说还休地抖了抖嘴角,闷头吃起饭来。

燕青在家里是这样的状态,在学校里也是一样。不论是谁欺负了她、冤枉了她,她从不为自己辩解,只是红着脸,低着头,沉默。

那个时候的谭欣,泼辣、仗义、好打抱不平又非常温暖。每当遇见谁欺负或冤枉燕青,她就会“拔刀相助”,拉着燕青好言好语地与人家评理,还温柔地警告人家不许再欺负燕青,并在大获全胜之后悄悄地对燕青说:“小青,你别这么老实。以后谁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他们。”

小青从脸一直红到脖子,怯怯地说:“没事,我习惯了。你可别为我打架,万一伤了谁,多吓人。”

“怕什么?我们家的狗狗都咬不过我。我会怕他们?”谭欣大义凛然的样子,逗得燕青怯怯地笑,脸也就更红了。

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谭欣成了燕青唯一要好的朋友,也成了燕青唯一可以“欺负”的人,当然了,也只有燕青才可以欺负她。

如果谭欣的母亲没有去世,如果她的继母对她稍微好一点,如果她的父亲和继母没有将她变相地扫地出门,她肯定不会变成后来的样子,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谭欣的母亲去世后,在继母的蛊惑下,谭欣被父亲强行安排住进学校的宿舍,从此开始了独立的生活,开始了性情“大魔移”。那之后的谭欣变得越来越沉默,不喜欢与人相处,更不愿意与人交心。她竭尽全力地保护自己那颗脆弱的心,不允许任何人触碰它,更不欢迎任何人走进它。

初中的时候,谭欣和燕青被分到了不同的学校,两个人的联系越来越少。待到高中的时候,谭欣考上了省重点高中——小城一中,燕青则上了普通高中,她们几乎断了联系。偶尔在哪里遇见了,燕青如先前一样亲密地叫谭欣“开心果”,谭欣则淡淡地一笑,不再言语。

燕青不知道谭欣都经历了一些什么事,她只是觉得,连她最信赖的谭欣也冷落了她,不愿意理睬她了。这让她感到非常委屈。每当她们相遇又分手的时候,她就特别特别想拉过谭欣问一问,她哪里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就不理她了。可是,胆怯又自卑的特性阻止了她,并使她渐渐地远离了谭欣。纵使两个人在大街上遇见了,也只是相视一笑,各自前行。

高中毕业后,谭欣上了大学,燕青则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惊愕的决定:只身一人,跑到深圳去打工。

临行的前一天,燕青找到谭欣,送给谭欣一副自己绣的漂亮的鞋垫。她强忍泪水,淡淡地对谭欣说:“小欣,对不起,我从来没能关心过你。上大学之后,你要照顾好自己。我要出去打工了,这副鞋垫是我专门为你绣的,也是我自己绣的第一副鞋垫。我没有什么东西可送你,就让这鞋垫伴你走上求学之路,伴你一路好运。我希望,从此之后,你每一天都快快乐乐的,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

看到鞋垫的时候,谭欣本是满心欣喜的。燕青后面的话仿佛揭了她的疮疤,她刷地冷下脸来,自负地说:“从来也没有人敢欺负过我。我倒是希望,以后不要再有人敢欺负你。”

燕青被谭欣吓了一跳,脸腾地红了,连忙结结巴巴地说:“谭欣,你别生气。我要走了。再见。”

“你就不能活得硬气一点?别整天跟个受气包似的!”望着燕青的背影,谭欣恨恨地说着,泪水就模糊了她的视线。

燕青哭得更惨。但她头也没敢回,捂着脸跑掉了。从此以后,她们对对方的了解,完全来自无意中的“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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