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1995:远逝的曾经辉煌 4

个人爱好:文学,心理学,历史,家族史,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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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傍晚,即使是夕阳的余辉,也仍然灼得候车亭里公共汽车站牌下的人们烦躁不安。每有车停靠站,就会引起一阵焦虑的潮动。然后,浪潮卷走一些人,又抛下一些人,奇怪的是,小小的站牌下,人数总不见减少。  

    余韶芸却是很消停,她站着没动,并不与人们去争上争下,而是看着人们勿勿忙忙地上上下下,显得很悠闲。自从她和周凯离婚之后,她就象自在的鸟儿一样,爱干什么干什么。她尤其不愿意回家,主要是不想看见父亲。从前她就不喜欢回家,但那时不同,那时母亲还在,一年前母亲病逝后,她就完全失去了回家的兴趣了。她知道自己这样很不理智,甚至象个任性的孩子。可是她又忍不住要烦父亲,对抗他。比如说自己的婚姻吧,父亲一直希望她和周凯好,她却偏偏就要和周凯离婚。本来,她和周凯的婚姻,是她自己决定的,可共同生活了三年之后,余韶芸觉得她和丈夫的关系好象还不如父亲和丈夫的关系密切,加上周凯长年在外,两人聚少离多,她和丈夫的感情越来越淡,后来干脆就离了婚。这次去华远公司也是,想当初为了她大学毕业后的去向问题,她的选择也是很多的,父亲也愿意帮忙。但是她自己要求到局里来,她一向认为自己适合在文化局工作。然而,只为父亲一直认为她在局里好好干下去,前途是无量的,使她觉得自己无论干得多出色,都只不过证明了父亲的观点是正确的,于是一冲动就突破常规地钻到华远来了,尽管她知道这样一来,把原先安排好了的副总经理人选给挤掉了,她也毫不内疚。她这么执拗地和当局长的父亲作对,说出来真是没人相信。

    不知不觉中,余韶芸发现身边的人开始变得模糊起来。这个熟悉的又充满了陌生人的车站,就象流行歌曲中的驿站,被众口一词地唱过无数次,然而谁也不懂得彼此的意思。就象余韶芸,她总觉得没人了解她,甚至有的时候自己也不了解自己了。

    一阵刺鼻的残油味夹着热气扑面而来,原来是又一辆巴士喘息着靠站了。余韶芸心想:若是这车没有人下车,我就上,若有,我就再等下一站。她盯着车门,只见一个老太太在车门口探出半个身子,嘴里叽哝了几句,又缩了回去大概是认错站了。而这时,一个小伙子已怒冲冲地拨开老太太跳下了车,口中不干不净地骂着,一溜烟就没有了人影。

    余韶芸看得出了神,却突然听到前门的售票员拍着车身广告上的那个硕大的药瓶子,叫道:“关门!”她脚下一松,跳到了车门前。车门再次为她打开,余韶芸侧一侧身,只一步,就跨上了车门。

    家里,仍是那么冷清和空旷。

    说是局长的家,余家的一切摆设其实很简单。除了那套真皮沙发还可以显示出一些高贵的气派而外,其余可以表明主人身份的,就是那阔大的房间了。这是一个三房一厅的套间,可里面只住着余韶芸两父女,因为余韶芸的两个兄弟都出了国,只有余韶芸和父亲同住。

    余韶芸的房间在最里边,她进了家门之后,正想径直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书房里的父亲把她叫住了。

    一眼看上去,余训哲局长是一个儒雅博识的人,清瘦方正的脸,眼眶深凹,悬直的鼻梁上,细边黑框的眼镜把那双深沉的眼睛遮挡了起来。虽然是坐着,仍然看得出他是一个身材颀长的人。和女儿一样,他也是那种看不出真实年龄的人,你可能以为他才五十岁,甚至不到五十,而他实际上,已经年近六十了。他的神情,把他的经历收藏得密密实实的,也把他的感情收藏得密密实实的。

    “……”余韶芸没坐,她那和父亲一样俊利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挑战的神气,她想,父亲这个时候找她,多半是要叮嘱一番好好干之类的话了,她已是三十岁的大人了,真不知要听这类的叮嘱到什么时候。

    果然,父亲清了清喉咙,缓缓地说:“小芸,你有什么打算哪?”

    “没什么打算!”

    “你既然想到公司去,就应该有自己的打算,怎么能没打算呢!”

    “我等着听您的打算呀。”

    “你现在已经是公司的副总经理了,就要负起责任来。要随时注意市场需要,注意人们需要什么,你们就搞什么。不要太保守了,要大胆些。但是千万不要搞什么歪门邪道。我们要的是正当的生意。正当的生意做的好,也一样可以赚钱的嘛。我知道不少公司都是在邪门歪道上撞了板的……”

    余韶芸终于忍不住要去打断父亲的教诲:“爸,我又不是弱智的,你可不可以和我说些聪明人的说话。那些个老生常谈,你对你的下属说去呀。”

    “唉!你不要总是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你这样的态度,总有一天是要撞板的。你再能干,也不可能什么事都顺顺利利,特别是以后去了公司作生意,更加不能这么横板板的,你也是个三十来岁的大人了,不是小孩子了……”父亲顿一顿,他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看了看女儿。什么也没说。

    余韶芸还等着父亲开口,见他不说了,很是扫兴。这么多年来,她和父亲总是这样,说起话来,总免不了要顶顶撞撞的,在她,不知是成了习惯,还是乐趣。她虽然时时厌烦父亲的老生常谈,却又不自觉地渴望和父亲之间的唇枪舌剑,是为了显示自己的伶牙利齿吗?还是因为其它什么呢?余韶芸没有去认真地想过,只是将要退休的父亲或许是心事重重吧,对着女儿却不愿意和她争论个谁对谁错了,父亲近来变得越来越沉默了。这么一来,余韶芸干脆就要么避免回家,要么就摆出一付挑战的神情,弄得偌大的一间房子,不是冷清得吓人,就是你来我往地针锋相对,没有一点详和安宁的时候。

    说实在的,要是说去华远有什么打算,余韶芸还真说不出来,她到华远,一方面是为了和父亲斗气,另一方面不过是想试试自己的才能究竟来到了什么程度。从前,她在局里一有了成绩,都不免要被人怀疑其中是否有水份,虽然余韶芸早已习惯了被人这样误解,但毕竟想争一口气,证明给大家看看,她余韶芸是不靠任何人的。但这一次转变得太仓促,她还没有来得及去考虑怎么样干呢,只是信奉着车到山前必有路的一贯原则,相信凭着自己的本事,绝对是可以干出什么名堂出来的。

    余韶芸从厨房里把饭端出来时,发现今天的菜有些不同往常。余家的饭菜是请钟点工葵姨做的,已经做了几年了,余韶芸已经背得出葵姨的那几种家常菜式了,可今天的茄丝腊肉和笋丁烩鱼丸都是葵姨从来没有做过的。

    “周凯刚才来过了。他还有其它事,没有等你回来,就先吃了饭走了。”余训哲看出了余韶芸的疑虑,说道。

    余韶芸听了之后,没有说话,只是象平常那样将电饭锅中的饭舀到素花浅底的瓷碗里,然后将筷子摆整齐了,静静地等着父亲坐下来吃饭。她知道父亲等着她开口问周凯的情况,自从离婚后,她几乎从未打听过周凯的消息,而父亲,差不多仍然是将周凯当女婿一样看待,时不时地就联络联络的。

    “周凯他,呃,他问你好……祝贺你上任,所以另做了几样小菜,他本想和我们一起吃饭的,可是等不及了就先吃了。那儿还有两瓶青岛啤酒,也是他拿来的。你喝了它吧。”余韶芸的酒量是颇可观的,周凯一向都反对她喝酒的,不料今天却送酒来。听了父亲的话,她不由得嘲笑道:

    “还是离了的好。瞧,连酒也可以喝了,当初倒不见他这么开窍。”

    “小芸,少来夫妻老来伴,你现在没有体验,老了,可是后悔都来不及了!”余训哲自从妻子死后,就一直极力想重新撮合周凯和女儿,为此甚至自己都顾不上去再找个老伴。怎奈女儿余韶芸那少见的坏脾气,一点不识得体谅父亲的苦心。两父女就这么较着劲,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谁也不去想将来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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