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简介见博客【尾页】:第一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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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悲欢离合(5)
同跃和柳青在北医三院附近的一个餐馆请杜子腾夫妇吃饭,还邀请了凯特林。因为杜子腾父亲随银行退休干部旅游团来京,他陪父亲看望在人民大学工作的余致浚,这个饭局推迟了一天。
同跃饶有兴致地问杜子腾:“见到这位地下党员了?”
“没什么特别,一个非常和善的老人。”
“没准年轻时就是孙道临那样。”
他们对地下工作者的印象都是来自文学作品,勇敢、机智、神秘,令人钦佩好奇。《永不消逝的电波电影》中的影星孙道临是个典型的代表。
杜子腾说:“上了年纪的人尤其怀旧,两个老人回忆起当年抗战共事的一些细节都动了感情。蒋经国常来政训处给学员们训诫和演讲,大家对蒋经国印象甚好。”
“要是余致浚那时发展你爸爸加入共产党,你就是老革命的后代了。”
“谁知道呀,也可能英勇就义了。要不是蒋经国力保,余致浚已经被捕了。”
文革结束后,一些抗战时在江西省保安司令部政训处的同事又建立了联系。杜子腾父亲和余致浚有了通信。余致浚提及解放初期政府就有政策,对抗战时参加国军人员要区别对待。随着拨乱反正、落实政策,纠缠杜子腾父亲多年的历史问题得到解决。《炎黄春秋》杂志曾发表文章“蒋经国秘书余致浚:打入国民党机关的共产党员”,详细介绍了余致浚那段经历。
柳青问杜子腾:“那天为你们题词《精神文明》的老头后来怎样,我看到护士长随手把他送的字匾扔到垃圾桶,老头又气又窘。”
“你说那个老头呀,正好是我管的病人。他是北京师范大学教授、中国书法协会副主席、全国政协委员。” 杜子腾接着给大家讲述书法大师题词的故事。
老头因前列腺肥大、急性尿储留住院,被安置在一个八人间的大病房。一入院他就冲护士长发火,要求安排单人病房。护士长说如果高干病房有位置可以将他转到那里去,但老头在看急诊时就仔细问过,不敢去。高干病房在另外一栋楼,而且没有专科医师在那边,一旦有紧急情况,从这边找专科大夫去就可能耽误、不能及时处理。
后来老头遇到一个熟人,比他还牛,院士加全国政协委员。院士说比他更惨,在拥挤不堪的急诊室等了一天病房才有空床,八人间病房又住了三天才转到三人间病房。这就算到头,没有更小的病房。
书法大师认命了,转而讨好护士长,吹嘘他随便写一个字都值好几十块钱,并送了那幅“精神文明”的题词。正好赶上柳青来泌尿外科病房找杜子腾,告诉他同跃回北京了。
护士长扔掉他的题词,书法大师尴尬难当,向院士诉说苦衷,担心入院时得罪了护士长。院士却有不同看法,略加点拨:“你仔细读读党的十二大报告吧。”
大师纳闷了,作为共产党员和领导干部他读过所有党的重大文件,包括十二大报告。报纸电台天天强调精神文明,他记得这就是十二大的主要精神之一。在他迷惘不解的时候,相邻病床的收音机响了,传出老电影《地道战》的插曲“主席的思想传四方,革命的人民有了主张”。这段歌曲的背景是高传宝通宵达旦在煤油灯下孜孜不倦地学习毛著,随后又领着村里的泥腿子们一起学习讨论,大家豁然开朗,懂得了应该如何去挖地道。大师受到启发,马上传唤他的秘书送来十二大报告。这一回他像高传宝那样带着问题学习,仔细通读了一遍。深刻的道理,细心领会,书法大师幡然醒悟。
同跃问:“后来怎样?”
“老教授重写了一幅题词送给护士长,已经贴在护士站的墙上。”
“新的题词是什么?”
“《两个文明一起抓》。”
第一次在中国听到现实生活中的中文对话,凯特林兴致高昂。虽然一知半解,但只要听懂一句话或者几个词她就会眉飞色舞,时不时向柳青请教或核实自己是不是听对了。
“对不起,我去方便一下。”席间,唐露桦起身离席。
凯特林不明白,小声问身边的柳青。她解释说:“方便就是上厕所的意思。”
席末,凯特林热情邀请他们去美国访问,去她家做客。杜子腾接话说:“当然,有机会一定去。希望我们到美国的时候,你能帮助提供些方便。”
凯特林不解,他去美国,让我提供些厕所干吗?但这种问题不便问明。
唐露桦显然觉得老公有点唐突,现在是在北京,应该先邀请凯特林才对,于是她问凯特林:“不知道你最近方便吗?”
“不,不,不要” 凯特林急切地寻找合适的词表达没有上厕所的打算。
“我们想在你方便的时候请你吃饭。”
凯特林大窘,一副惊恐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如果你最近不方便的话,将来等你……”
见凯特林的表情杜子腾猜她没有听太懂,帮着解释:“以后找个你我都方便的时候一起吃饭。”
凯特林彻底晕倒。
不久,杜子腾夫妇就在大家都方便的时候请他们到家里一起吃饭。这天正好下夜班,杜子腾中午就可以回家,帮帮老婆,还需要去买一罐煤气。厨房太小,现只有一个煤气罐,用完了才去换。但是下午要请客,还有一位老外,不知罐里剩的气还够不够,想想还是和别人家一样备两个煤气罐比较可靠。
上午杜子腾做了两台手术,第一台是输尿管切开取石术,第二台睾丸鞘膜积液翻转术是个小手术,本科护士托的人情。他很愿意这类委托,不仅获得更多的手术机会,也增进了同事间人际关系,还可能会收到一些好处。
北医三院收取红包的现象肯定比其他医院少,因为合同单位几乎都是知识分子,他们写告状书很在行,送钱则不擅长。但是如果托了人情关系,送点礼物或请客吃饭也是常事。
阴囊随着温度变化舒张和收缩,环境很热时,薄如一层膜,透过它可明确地触感甚至观察到睾丸附睾的轮廓。然而这层薄薄的膜在解剖上、在显微镜下竟然有九层:皮肤→皮下组织→肉膜→精索外筋膜→提睾肌→精索内筋膜→睾丸鞘膜壁层→鞘膜腔→睾丸鞘膜脏层。要通过这九层结构才能真正到达睾丸,薄薄的阴囊竟如此复杂,无怪乎医学书籍一本比一本厚。
当然,不管阴囊有多少层,杜子腾的手术刀两下就进入了鞘膜腔。放出过度积存的液体后,睾丸清晰地暴露在视野中。不过从理论上来说,它的表面还有一层只有在显微镜下才能辨别的睾丸鞘膜脏层。
这时巡回护士走进手术室,向手术台瞄了一眼:“这么小的手术还劳驾主治医师,又是关系户吧?”
第一台手术很成功,杜子腾心情大好。第二台手术对他来说太简单,有绝对的把握,于是手术中谈笑风生,口无遮拦。
“你可不能小看了它,这是我们人类最重要的器官。”
“ 还最重要,难道比大脑、比心脏还重要。” 巡回护士轻蔑地说,他是老资格的手术室护士,参加过无数次重大和惊险的手术,怎么瞧得起小小的睾丸手术。
杜子腾问巡回护士:“你看这睾丸像什么?”
巡回护士随口而出:“像鸡蛋。”
台上的器械护士却不同意:“哪有那么大,我看像个鹌鹑蛋。”
杜子腾说:“这些都是形象思维,属于低级思维。我问的是抽象思维、高级思维。看过南斯拉夫电影《桥》吗?上校问他的副官那座多孔大拱桥像什么……”
做助手的实习大夫接过话:“副官先说像屁股,后被上校瞪了他一眼改成科学用词:像臀部。”
杜子腾说:“上校却认为像绳索,要用它套在敌人的脖子上,这就是高级思维。”
巡回护士嘲讽地问:“杜大主治医,凭您的高级思维,这个睾丸像什么?”
“像长江,像黄河?”
“什么、什么?像长江,像黄河?你没发烧吧。”
“我们中华民族就是从这里起源,从这里走出来的。”
祝贺你了,亲爱的患者。当外科医生给你做手术时,如此谈笑风生,说明什么?说明手术非常顺利,说明医生信心满满。相反,主刀不敢说话,要么手术进入关键时刻,要么进展不利。如果谈笑突然中断,尤其不断责备训斥助手和器械护士,大概是心虚或手术进展不顺利。
中国医院大部分手术都不采用全麻,病人在手术中是清醒的。明眼人都清楚医护人员在手术中谈话是有风险的:首先病人觉得医生不专心不敬业,其次一些本不想让病人知道的内容不经意说出,另外用患者的脏器开玩笑是不尊重病人,可能给病人精神伤害。
实际上在物质文明尚不发达的八十年代,这种精神伤害的风险极小。病人和家属对医院不满的地方太多了,相比之下这只算区区小事,更何况此种情况通常表示手术顺利满意。随着生活水平提高,精神要求增加,不断与国际接轨,尤其当精神损害可以在法院获得经济利益时,医护人员就要额外小心了。
外科手术像一本小说,一部电影,有高潮起伏,有惊险和平川。为保持良好的心态和技能,外科医生不可能一直紧绷神经,手术中的谈话、放松一下是不可避免的。
在美国,芝麻大的手术就全麻,原因很多,不惜代价保护医护人员肯定是其中之一。把你麻倒了,也就没有精神伤害,医生护士照样谈笑自如。当然不惜代价是指病人的代价。比如一个皮肤上的小粉瘤,中国医生可能在局麻下十几分钟就解决。在美国用气管插管全麻,从手术前禁食禁水到手术后恢复最少也要十多个小时,更不用说全麻可能产生的意外损伤甚至生命危险。计算下来,病人要多付出十倍的痛苦,二十倍的费用,四十倍的时间,八十倍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