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县新出青铜器铭文中的单公问题
2003年1月19日,陕西眉县杨家村意外发现了27件铸刻有铭文的西周青铜器。其中在《逨盘》铭文中提到了在成王之前的第一代单公问题,即:“不显朕皇高且单公……夹召文王武王”。按照《世本》和《路史》等著名史书的记载,第一代单公是周成王封自己的少子“臻”于单地才开始的,可是《逨盘》铭文中分明是在说“单公”在“文王武王”时期就已经出现了。怎么整合出土实物资料和史书记载之间的矛盾,这是个大问题。
其实,古籍记载中有关单氏族的由来问题,向来有二说:
一说以《世本》和《路史》为代表,主张“周成王封少子臻于单邑,为旬内侯,因氏焉”。
一说以《通志·氏族略》为代表,主张“单氏,周室卿大夫。成王封蔑于单邑,故为单氏”。
而对单蔑和臻的关系,史籍则语焉不详。而根据此次出土的《逨盘》铭文的记载,成王时期的单公为“朕皇高且公叔”。公叔是否就是周成王的少子臻呢?颇值得考虑。称号为“叔”正好说明了他不是长子,为少子说提供了基础。根据《逨盘》铭文对成王时期单公的说明中有“受大命”一语,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是单公接受西周天子册命的象征。正是在此意义上,我主张《逨盘》铭文中的“朕皇高且公叔”就是周成王的少子臻。而且,从西周祭祀制度上说,在《逨盘》铭文中,从第一代单公到第五代单公名字前都使用了“朕皇高且”这一术语。从第六代开始使用的是“朕皇亚祖”这一称呼。就前五代祖先都使用“朕皇高且”这一术语而言,这和许宗彦在《五庙二制考》中所主张的西周“五世而迁”的庙制原则是相符的。在称谓上也体现出了这一原则。可见第一代单公也并非和姬周王室全无任何干系。《礼记·丧服小记》中对此问题的说明是:
别子为祖,继别为宗,继祢者为小宗。有五世而迁之宗,其继高祖者也。是故祖迁于上,宗易于下。尊祖故敬宗,敬宗所以尊祖祢也。
根据《四十三年逨鼎》铭文中周天子册命逨时所说的“司四方虞林”一语,可以知道逨的职责有一项是负责管理单邑范围内(或整个西周王朝,这里的四方是实指还是虚指,尚待考证)的林业。本着西周时代父子世袭的原则,第一代单公也必定是虞官。《国语·晋语》中说周文王在主政时“及其位也,询于八虞二虢”的传统。二虢是指文王的二弟虢仲和虢叔。这里的八虞,即八位虞官。《国语注》中说:
八虞,周八士。皆在虞官。伯达,伯括,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随,季咼。
在文武时期,虞官不仅仅是掌管山林,实际上,经过研究之后我认为,八虞的划分是建立在对西周文武时期的行政和军事管理为基础上的。即,达括突忽夜夏随咼八人,按掌管的山林地盘大小,依次分为伯仲叔季四等,具体负责文武时期的从先周到西周初期的国土保卫工作。根据《逨盘》铭文中的“单公”之称,我们可以得出当时八虞中至少“伯达”和“伯括”为公。伯达的身份可能就是西周武王时期《利簋》铭文中的“檀公”,则这里的“伯括”应该就是第一代单公的名字。
按照我们的上述推断:《逨盘》铭文中的第二代单公“朕皇高且公叔”就是周成王的少子臻,而第一代单公就是八虞之一的伯括,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成王的正妻自然是出自姜姓,而他的众多妾中就必然有伯括之女。成王和伯括的联姻后,再把生出的少子臻册命到单邑——《世本》《路史》说“周成王封少子臻于单邑”和《通志·氏族略》说“成王封蔑于单邑”,都是先承认有个“单邑”的存在。因此,第一代单公伯括如果姓“单”的话,那么到了第二代单公就已经姓“姬”了。西周王朝正是通过这种联姻关系而实现对政权的掌握,又是通过册命联姻所生之子来实现西周分封制的。
因此,西周历史上一直谜案重重的分封制和名号的选择问题,通过此次眉县青铜器的出土和对铭文的上述解读,使我们可以放弃西周王子分封名号由来和分封地域上的卜筮选定说。这才是眉县青铜器最大的意义所在!即:西周分封制的关键是和受封王子的生母所出之地有关!换句话说,在成王时期,第一代单公的儿子没有成为第二代单公,而是让第一代单公的女儿和成王所出之子,以接收西周天子册命的正当方式,出让给了有着正宗姬姓血统的臻!如果,我们以这一分封制度来理解所有对西周王子的分封行为的话,那么西周王朝通过联姻关系来改变重要大臣世袭职位血统的政策,也就昭然若揭了。这应该是西周社会史和政治制度史的血缘基础。
张光直先生在《商王庙号新考》一文中曾提出了商代两大婚姻集团轮流执政说,现在看来,在西周王室中世袭制和册命制并存并且又以册命制对世袭制的改变,来加强西周王朝的统治基础,这才是西周分封制度的核心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