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文学城里有人在回忆这些年的移民经历,有很多感慨。时间过得好快,一晃多伦多已经成了我迄今为止生活时间最长的地方。期间认识了一些来自各个族裔的朋友,有的人只是匆匆地从身边走过,之后虽然仍然身处同一个城市,却再也没见过面;有的人却总能神奇地时不时地和我相撞在城市的某个角落 – 不管是哪一种朋友,只要彼此曾相遇相识,都是一种缘分。
(一) Karen
和 Karen 的结识是在学校。开学第一堂课,老师留出时间让大家到书店买书。书店里队排得很长,她就站在我的后面。第一印象觉得她长得似曾相识,微卷的长发,脸上精致地涂了粉和腮红,有想跟她说话的欲望。她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互相打了招呼,原来是同班同学。她从南韩来,英语专业毕业的,说话很流利,但操着很重的南韩口音。虽然来自不同的国家,但由于年龄相仿,学历相似,很快就成了朋友。有一位西方老师竟然有一次在课堂上惊讶地说我和凯伦长得很像,问我们是不是姐妹。
后来交往多了,我们还一起去过太古广场,去过唐人街,去过安省艺术馆。我当时还是个靠贷款读书的穷学生,没车没手机。她有一辆白色的卡罗拉,常抱怨多伦多的保险费太高,尤其是对留学生。
她对太古广场和唐人街比我熟悉的多,能说出很多店铺的名字,有几家饭店她也很喜欢。我其实对这两个地方倒没有什么兴趣,人太多,而且当时店主们都说广东话,你如果说国语,他们一副怪怪的样子看着你;如果说英语,他们又说不清楚。交流起来太困难。
她对艺术懂得也比我多,去艺术馆她能给我点评Group Seven和其他一些画家的作品。她还是一位天主教徒,有一次我跟她谈到一些人生的看法,她觉得我其实蛮适合信天主教的。我说由于从小的文化影响,这不大可能,虽然我对天主教很尊重。她后来就再也没提过信教的事。
多年以后回忆起来,她当时比我经历和处事都成熟的多,虽然我结了婚,有了孩子,可她还是单身。偶尔话里话外,她也会有一些优越感,曾经说过“南韩比中国要先进20年左右”。不过她很羡慕我移民的身份,说南韩女孩都很想嫁CBC。我当时很孤陋寡闻,连CBC都没听说过,她告诉我就是 Canadian Born Chinese。她当时的男朋友是一个台湾人。她问我为什么每次她一说她男朋友是Chinese,他都会很生气,大声地纠正说他是Taiwanese, 不是Chinese。我告诉她不是所有的台湾人都这样认为的。
慢慢地我们就发现了彼此间的距离。我当时上学是为了赶快找一个养家糊口的工作,她却是在蹭时间,想找个合适的人赶快嫁了,好搞个身份。她很会买衣服打扮自己。我们一起逛Downtown她都会穿双高跟拖鞋,走起路来哒,哒,哒的,常常会引来口哨声。她说她打扮就是为吸引异性,而女人就是要穿高跟鞋才更象女人。
我毕业后很快在母校找到了一个系主任助理的工作,上班的第一天,她竟然笑盈盈地走了过来,剪了一头时髦的短发,很利落。看我很吃惊的样子,她说,“我已经知道是你了。面试的时候你就在我前面,我被延迟了半个小时才进去,心想这下肯定完了,结果想不到咱们两个都招上了!”于是我们就从同学变成了同事。没想到从此我们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从中总结的经验是好朋友最好不要在一个办公室工作,同事之间也最好不要走得太近,否则往往朋友也丢了,同事也作不好。
几个月后一个下午,我正准备收工回家,被系主任叫去她办公室。
“你这段时间不觉得干得很不开心吗?这次你可以放松回家了。”她笑着看着我,看来是早有准备。
我当时惊呆了。我对这位系主任是有点意见,系里的很多老师都对她忍无可忍,但为了谋求生计,我也和多数人一样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这份工作。
“还是嫁个Canadian好!刚开始的时候,我觉得你的英语比 Karen 好,你看看自从 Karen 找了个Canadian男友,表达能力突飞猛进。" 凯伦那段日子是很春风得意的样子,告诉我她跟那个台湾男友分手了,这次找到了真正的CBC, 而且马上就要谈婚论嫁了。
我拿过老女人递给我的信封,什么也没说,就回家了。不过回到家还是哭了,因为这是我小小的人生遭受的第一次打击,而且觉得很委屈。紧接着收到了前同事的几张安慰卡,都认为不公平,建议我向人事部门反应。我冷静了一下,觉得还年青,有时间去抱怨打官司,还不如重新开始去寻找新的机会。
这时候,Karen 开着她的卡罗拉来看我了。看到我她一副惊讶的样子,“你看起来精神很好,完全超出我想象!我还以为你会伤痛欲绝呢。”我告诉她没什么,正好在家休息休息,还有EI拿。她说开车带我到太古广场散散心。到了太古,她突然说眼睛戴隐形眼镜感染了,很难受,得赶快回家处理,但可以把我再顺道稍回来。那次见面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匆匆结束了。
之后有一年时间都没有 Karen 的消息。给她发过一封Email也没回。在这期间我终于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一次在路上偶遇以前学校的一位老师,他说我走后不久那位系主任由于群众反映太多被迫离职了,Karen 也因此失去了工作,后来工作签证到期,她只好回南韩了。
我以为和 Karen 的缘分也就此告一段落,谁知有一天突然收到了她的Email, 邀请我去参加她的婚礼。我拿着请柬如约而至。婚礼在一家豪华的中国饭店举行,场面很大,请了专业的DJ。新娘一家好象显得更为主动,Karen 的父母还表演了国标舞。我想起 Karen 曾经说过,在南韩,女方家一般比较主动,需要送聘礼给男方,因为他们觉得自家女孩将来就要托付给人家了,是给人家添麻烦。这和中国的理念正好相反。Karen 还提过她之前在南韩已订过婚,聘礼都送出去了,婚礼却取消了。这也许是她后来决定嫁中国人的原因。因为中国的文化娘家更受尊重。
婚礼过后 Karen 还专门约我吃了顿饭,送给我一套玻璃杯,算是还礼。她说公公婆婆是广东人,对儿子很小气,她先生上大学都是自己贷的款,毕业后全要自己还。我问她身份办得怎么样了,她说已经拿到了枫叶卡。她说她和先生在关于她是否工作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 按照南韩的文化女人结了婚是不工作的,可是她先生希望她出去工作。两人有时候会因此争吵,她先生说她结婚前是Angel, 结婚后是Bitch。我看着她,不知说什么。以前那个在我印象里风骚,要尖儿的 Karen 怎么一下子好象变成了一个喋喋不休的家庭妇女。后来又碰到一些南韩女性,似乎也都是明明有专业技能,结婚以后却堂而皇之的不工作了。
这次吃饭后我们就再没有联系,说不上什么原因,只是突然觉得双方再也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
说起来也巧,今年春天的一个周末,我和先生送完儿子去参加一个活动,到附近的Tim Hortons 小坐,竟然又碰到了 Karen!她比以前丰满了很多,一副为人妻的样子。旁边一个三四岁的男孩跑来跑去。对面坐着她的先生,个子不高,却一副大男人的样子,严肃的有些让人紧张。Karen 忙碌着一会儿给孩子擦嘴,一会儿怕孩子摔倒,先生却坐得稳如泰山,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我上去打了个招呼。她看到我似乎笑得有点不自然,说男孩是她的儿子,今年四岁了。我问她现在做什么,她看了看儿子说有了这小家伙还能做什么,光忙活他都忙活不过来。我问她还想不想要老二,她撇撇嘴说,太老了。我们也就再没有别的话题。
我坐回桌子,过了一会他们就起身告辞了。我抬起头看着窗外,她穿着一袭桃红色的羊绒大衣把儿子安置在后座 ,然后打开副驾驶车门,她先生坐在驾驶座上,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这时她突然看到了我,我冲她摆摆手,她也摆了摆手,就进车了。
车开走了。也不知这是不是我们的最后一次相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