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我移民加拿大,在木兰坡买了第一套新房。刚搬进小区,我注意到一排酷似羊蹄甲的行道树,心中一喜:原来家乡常见的羊蹄甲也可以生长在北温带啊。
上世纪九十年代,福州市政府在长长的工业路两边种上了清一色的羊蹄甲。我很少去工业路,因此错过了每年四月的气势恢宏的花期。传闻花季一到,一树树粉色的花似团团云霞,将叶子全部遮住了,并且染红了半边天。正是梅雨时节,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工业路笼罩在粉色的花雾里,空气里是清甜的花香。路人骑自行车从树下经过,几片飞花忽然贴到脸颊上,留下淡淡的余香,你会觉得这绵长的梅雨天也变得诗意了。
除了工业路,羊蹄甲大多以散植的方式零星出现在城市的其他街道上,营造一种“不期而遇”的惊喜。席慕容曾说: 羊蹄甲是一种很难画好的花。花开时,整棵树远看像是笼罩着一层粉色的烟雾,总觉得看不清楚,画不仔细。可是,你如果真的要靠近了来观察它的话,它那一朵一朵细致如兰花的花朵却又完全是另一种样子,和远看时完全不同,你又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了。
我没有绘画修养,无法置评她的观点。在我的眼里,羊蹄甲是一种女人味十足的温柔的花,与同期绽放的木棉花形成鲜明的对比。木棉花是硕大的,花瓣是粗硬的,即使落地,也是整朵花落下,直线下垂,掷地有声。木棉花是“女汉子”,是新时代精神独立的女性的爱情花。因为舒婷的一首《致橡树》,木棉花顿时在我的眼中“高大上”了。出国前,我在木棉树下拍过很多照片,却从未将镜头对准清雅秀丽的羊蹄甲。
定居温哥华,突然在小区发现一排酷似“羊蹄甲”的树,我的心中倍感很亲切,见到它们,就不可抑制地想家,想父母。我搬到小区时正值夏末,错过了羊蹄甲的花期。于是我在心里盘算:等明年花开,我的父母一定要来加拿大定居,和我一起赏花。
(春天的叶)
(夏末的叶)
秋天渐至,那一排姿态优美的“羊蹄甲”开始变色。原本深绿色的心形叶,有的变成了通透的浅玉色,有的颜色金黄,还有深红色的,乍一看,以为是燃烧的枫叶。我诧异极了:南方常绿的羊蹄甲移植到北温带,竟然装了性情,在秋天变成彩叶树,一到冬天,枝头光秃秃的,树叶全落光了。
第二年春天,父母终于来到加拿大,住在我为他们买的新房里。 妈妈也发现了那排“羊蹄甲”,非常兴奋,和我一起盼着花期。我们甚至热烈地讨论花开的颜色。妈妈喜欢宫粉羊蹄甲花。此花奇丽,五枚花瓣中,四枚是浅粉色,一枚呈紫色,清香如兰,满树深深浅浅的粉和紫,分外妖娆,如璀璨的生命。我则喜欢白色的羊蹄甲,它们是春天里温柔飘洒的雪花,无声无息,缔造了一个迷蒙的爱情世界。
我们母女等啊等,好几年过去了,“羊蹄甲”一直没有开花。最终,我们也猜到了:那排行道树并不是羊蹄甲,也不会开花。
不开花就不开花呗。既然命运将我们安排在没有羊蹄甲的温哥华,那就顺从天意,欣赏那一树树类“羊蹄甲”的绿叶如何随着季节变幻着颜色。从从容容,一直朝前看往前走,生活中总有出其不意的喜悦溢满胸怀。
几个月前,我在一篇介绍温哥华常见行道树的文章里发现了类“羊蹄甲”的真名: 连香树。由于连香树的叶形和紫荆相似,所以也被称为“紫荆叶”,又名“山白果”。它是较古老原始的木本植物,雌雄异株,结实较少,天然更新困难,资源稀少,已濒临灭绝状态。
连香树的叶子含有麦芽醇,会散发出一种焦糖的味道。我曾经试着揉了一下叶子,使劲闻了闻,只感到叶子的清香,不觉得有焦糖味。文章中说它也开花结实,可能是花果不太显著,我一直没有注意到。
酷爱花草的我,每每发现一种奇花异草的名字,总会心花怒放,很有一番成就感。知道连香树后,我对生活的领悟又更深了一层:就算道路上没有了熟悉的羊蹄甲,没有了繁花如海,也不必悲伤。人生的过程就是这样的,当一片片金黄浅绿深红的连香树叶在你身后落下,地下升起一股清甜,你应该知道,那些曾经走过的美好的日子都化作一股信念,继续陪伴着你,一路雨润霜浓,树香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