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观餐桌·餐桌观我
这个题目有点“禅”。
中国字的信息含义是很微妙的,同一个用眼睛去看的动作或过程,可用“看、见、望、瞥、瞧、视、观···”等不同的词来表达,我在这里用了“观”字。
《观》:“汉字源流”字典上说:“甲骨文和金文借雚(瞪着眼的猫头鹰)来表示。金文或另加义符见,变成从见从雚的会义字,表示有目的地仔细观看之意。”“引申也指有目的地让别人看 ”“又引申指观赏”
这样,此题目的展开涵义是:当我有目的地仔细观看我的餐桌时,餐桌也有目的地让别人看到了我自己。
用“当代”一点的理论来侃,就是观看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被动的,一种是主动的,“观”,指的是主动的去看,而且是带着目的主动地去看,画家和一般人有点不同的地方,便在于他懂得如何主动地去《观》周围的人与物。
言归正传,来谈谈我的静物画和《餐桌》组画。
在《我画“邻居女郎”》一文中,我曾讲到,以前我的画室和餐厅是同一间屋。
一次朋友送我们一大朵白芍药,插在瓶中,放到了餐桌上。那是我们刚来加拿大不久买的,一个由压合板及铁管制成的廉价餐桌,灰色,谈不上好看。
这天,画着画偶然回头一瞥,餐桌的灰,相机套的黑,青花壶的蓝,露出一角的金黄椅垫,墙上书法练习用发黄的宣纸,几个写着地址电话的彩色小标签,加上一朵艳红的加拿大荣军节罂粟花,无不因这朵润泽洁白的芍药,发出了新的音响,画画人容易为色彩而冲动,这是正常的。
芍药花在众多灰色的簇拥下,显得格外洁白,它发出阵阵清香,伴随我作画,一直到干枯,清香随同洁白一起散去。这使我想起“春蚕到死丝方尽”,这朵“孤芳”是“洁白至死香方尽”,它恰与墙上抄录元曲二首中体现的、“生不逢时”的古代文人所抒发的、“清高”的牢骚相映对照。这一巧合,是偶然的?还就是我那时的心境所“观”?我也说不清,也许二者都有。
再仔细“观”下去,那罂粟花、小标签上的电话地址、法语小字典,无不在有目的地让人看到这餐桌的主人是一个来到加拿大的华人···,右上角那露出的画的一角既是构图的需要,也可说是在说明主人至少是个艺术爱好者。
当我这样有目的地观赏了我的餐桌后,我便觉得把这餐桌画成画有了点意思,我把它看成是画我的“生活自画像”。
孤芳 《餐桌》之一 2002 102x76cm
搬入“伯乐山居”后,这张灰餐桌送给了新来加拿大的亲戚,我们又买了一大一小两张餐桌。玻璃小餐桌放在厨房窗户边,我和老伴两人便在这里用餐;橡木大餐桌放在餐厅,来客人时便在餐厅就餐。
小餐桌上永远放着一张小照片,是我们1970年拍的结婚照。就像姜昆的相声《革命照相》里说的,不许有笑容,不许穿“奇装异服”,我老伴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块蓝白格花布,做了件新衣,以表示“新婚誌禧”。
那年代还没有彩色照片,也就无所谓是什么颜色了。这张照片已成为那个是非不辨、黑白颠倒的年代的象征,深深地刻印在我们的记忆之中。我把画小餐桌的这张画起名《黑白的记忆》
黑白的记忆 《餐桌》之二 2005 41x51cm
2011年我又画了我家的大餐桌。这张画花瓶中的白芍药,是从自己家后院的花丛上剪下来的。前几年开的很茂盛,但它禁不住风吹雨打,一场雨后便“花落知多少”了。我们把一部分剪下来,插在瓶中,能在家中开一周左右。一到晚上,满屋飘香。
逆光的白花,在绿叶和稍稍退色的红桌布的映照下,呈现出极其丰富的色调,确有纳比派博纳尔的余韵,室外明亮光线下的绿草地,和近景的玻璃器皿,造就了一种晶莹透剔的气氛,和《孤芳》一画中的气氛已大不相同了。
这幅画还没最后完成,得知伦敦的大儿媳,在中秋子时生了个千金玉兔的喜讯,老两口喜出望外,我便在餐桌上添了个老伴从国内带回的民间陶瓷娃娃,把画取名《添丁》。
添丁 《餐桌》之三 2011 61x122cm
这三张《餐桌》连在一起,从一个小的生活侧面,让人“观”到了我们一家在异国他乡拼搏立足扎根成长的过程。
静物画,画的是物。物本身并无特殊含义,但在物和人产生联系后便起了变化,尤其在人有意识有目的地去“观”物时,物便具有了“人意”,静物画画的便是物的“人意”。无论是被称为 Trompe - L'oeil (法文,使眼睛上当)对物作逼真模仿的静物画;还是专心于形而上的静物,都离不开这“人意”。(见例图三幅)
Smith Bros 公司的办公室 (美)约翰·皮托 1879
餐桌一角 (法)封丹·拉图尔
静物 (意)莫兰迪 1953
下面四幅也是我画的静物,连同三副《餐桌》,都于2012年9月,在中国美术馆的个人油画展中向公众展出了。
海外青花 2008 76x61cm
身在佛中不知佛 2011 76x76cm
今日花香 2010 61x61cm
今日鸟语 2010 102x76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