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流淌故事的大河
1.断船的故事
2013.12.27.晴天。
上午十点左右MAY来到我们营地,发布了一个骇人的消息:昨天中午在WHAKAHORO 附近,有一对夫妇驾船撞到石头上,船从中间竖直劈成两半,人在激流中出不来,后来被英国队救了下来。大家被震惊了,立刻唧唧喳喳议论起来,再问细节,MAY也不知道。
这些独木舟大部分由加拿大进口,由特殊的碳素纤维制造。而碳素纤维是继石器和钢铁等金属后,被科学界称为人类文明史上的“第三代材料”,用碳纤维制成的复合材料具有极高的强度、韧性,且超轻、耐高温高压。将这种材料制成的船劈为两半,不可思议。大河里究竟藏有何种利器?莫非碰上了“越王剑”?作为一个正常人,我不敢相信,作为一个有几十年科学授业经验的人,我不能相信。后来在“绝路桥”步道,与英国人再次相遇,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那只独木舟在激流中卡在一堆乱石上,由于材料老化及负重过载,船从中间横向折断。驾船的俩口待在河中间孤立无助,旁边过了几条船都心有余而力不足。恰逢英国队赶来,劝那两人把东西先搬到他们船上,再乘另外的船到宿营地联络救援。意外带来的沮丧和惊吓使那两人不知所措,拒绝帮忙,要在河里等专业救援人士。在整个漂流的区域,群山深谷屏蔽了所有的通讯信号,求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英国队的爸爸在河水里和他们谈了一个半小时,终于说服了两人。先帮助他们将散落的物资收好,同另外一艘船一道,将他们送到JOHN CAULL。英国妈妈说:他们的船载着两条船的东西,几乎要沉在水里,原本五小时行程,用了10个小时才走完,很晚才到达营地。营地管理员立刻用内部通讯联络了汽艇,人和船都被救走了。英国爸爸轻松地说:他们现在没事了。
英国人一家很平淡地讲完故事,没有夸张,没有救人于危难后的成就感,一切都自然而然。
漂流结束后老伴和租船公司老板聊起这件事,得知出事的船和我们是同一家公司。
当公司得知此事后,马上联系汽艇公司并告知当事人:如果想继续玩,就再送一条船过去,完成最后一天的漂流,如果不想划了,可随汽艇回来。
那对运气不好的夫妇无心再玩,随汽艇回来,假期就这样给毁了。老伴特意问起毁掉的船怎么办,老板高兴地说,保险公司给赔新的。但500刀的垫底费,400刀汽艇费,都要自己拿。
老伴很气愤,该公司的船老旧不堪,伤痕累累,儿子的船一路上漏水,要不停地向外舀,我们的船底也有几块补丁,总向一边倾斜。给客人的假期毁了,自己白赚一条新船,真是黑心。
2.绝路桥的故事
正午时分,我们来到芒格普鲁瓦(MANGAPURUA LANDING)登陆点。所谓登陆点,其实就是很窄的一段伸进水里的小缓坡,像海边为钓鱼船下水修砌的引桥一样,主要为喷气艇服务。引桥边的河岸是2米多高的笔直峭壁,加上今天的人多,小小湾口停了10条船。直接靠岸是不可能的,我们只好从一条船爬上另一条船,然后在陡坡处由上边的人用绳子拉上岸。MAY上岸时掉到了河里。
这里有一条著名的、起始于法卡豪罗(WHAKAHORO)的芒格普鲁瓦步道,一条两日徒步行、颇受欢迎的远足路线,而绝路桥(BRIDGE TO NOWHERE)正是该路线上的一大特色景点。
所谓“绝路桥”,是一座约五六米宽,三四十米长的混凝土路桥,它衔接着峡谷两端,深藏在密林之中,完全与世隔绝、了无人迹。它的存在看起来有点莫名其妙,因为桥的两边没有道路,也看不到任何建筑物或居住区的迹象,可谓名副其实的绝路桥。
这座桥的背后有着一段非常有趣的历史。1919年,为了给从一战回国的士兵提供农场,开发了地处偏远的芒格普鲁瓦谷(MANGAPURUA VALLEY),并建造了一座可供马匹通行的木制吊桥以方便进出该谷。随后,经过当地人多年的呼吁,一座更为坚固的混凝土公路桥于1936年落成。由于芒格普鲁瓦谷土壤贫瘠,历经数十载的辛勤劳作,仍然达不到预期的效果。1942年忍痛放弃了这片退役士兵聚居区,这座桥同时被遗弃。多年以后,重新长出的森林彻底抹去了人类居住的痕迹,只留下这座桥孤零零地守望在那里。
我更喜欢另一种不公开的版本:英国皇室想在新西兰腹地建一座避难堡垒,选择了中部荒僻峡谷,但后来发现,经营这座营盘成本太高,不得不放弃。今天这座桥只剩下观光价值,除漂流到此的游客外,喷汽艇也从下游载客到芒格普鲁瓦走此步道。
走了40分钟左右来到绝路桥,荒山野岭中傲然矗立的庞然大物令人愕然。站在桥上,峡谷美景尽收眼底。我抚摸桥栏浮想联翩,当时为什么没有人评估此项目,这种盲目投资不像是新西兰政府所为,若真与英国皇室躲避战乱有关则另当别论。
3.小山羊的故事
沿着步道去绝路桥的路上游人不断,尤其是坐喷气艇来的游客还配有山地自行车,为繁忙僻静的山路增添了许多生气。
在这里我们遇见了三个法国妹妹及英国一家人。两天未见,谋面倍感亲切,难免一番嘘寒问暖,而且弄明白了“断船”的始末。
每当我忆起这段往事,一只小白山羊的影子始终挥之不去。我们正在路上走着,一只白色小山羊站在路中间,冲着我们咩咩地叫着。我俯下身摸摸它的头,两只刚冒出头的硬硬犄角让你感觉特别舒服。我们走了,它却一步不离的跟着我们走,边走边叫:
“妈(咩)、妈(咩),妈(咩)…”。似乎在说:“带我走吧,别扔下我,带我走吧,我找不到妈了”。可怜的小家伙,我能为你做什么呢?带你走肯定不行,那是害你,不带你走,你这撕心裂肺叫喊,让我步履沉重。
这是一种生长于旺格努依森林河边的野生山羊,体型娇小,动作敏捷,能自如地在大河峭壁上觅食玩耍,经常以三五只的小群体或家庭式形式出现。
回来的路上,发现很多路人都去摸摸它,抱抱它,但谁也不能进一步帮它。可怜的小家伙,你该坚强,离开妈妈或许是你成长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走吧,亲爱的,不要和人类靠的太近,不要奢望人类的恩典,自己走进森林,走向峭壁,那里有你存活的空间,有你的喜欢的嫩草,有和你同样命运的小伙伴。走吧,你会长大的,走吧,新西兰的林子里没有天敌,峭壁上有妈妈留下的味道,有兄弟姐妹没吃完的嫩草。总要离开妈妈、离开家的,对你只不过早了一点。
4.幽灵船的故事
我们回到船上,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离计划的营地还有20多公里。不敢怠慢,今天可能要带黑了。
晚上八点多天黑了下来,划行3个小时就没看到任何船,天地间似乎只有两只孤舟,落叶般静静地在万丈深谷里飘着。
“前面有激流!”,儿子的喊声让老伴紧张起来。
“儿子,前面探路”!我果断下令。
随着儿子的航路,我们顺利地闯过了激流,绕过了险滩。突然发现深绿色路牌,我们到了!更奇怪的是,这里怎么这么熟悉。
“这里是翻船湾!”老伴兴奋地喊。
两年前漂流时,有一处险滩,三个激流连成一片,不给人任何喘气的机会,令我印象深刻。当时儿子翻了船,我们撞上了山崖,几乎每条船在此不是倾覆就是灌水。我录下许多镜头,并戏称其为“翻船湾”。走了一路,没发现翻船湾的踪影,多少有些纳闷。老伴的提醒让我恍然大悟。悬在心里的那把剑化解于无形,不知不觉闯过来了。NGAPORO就是翻船湾,是我们漂流的最后一个营地。
天完全黑了下来。绕过险滩靠岸时,发现岸上有两艘小艇,舱内还有密封桶,岸边还有一堆垒好的篝火柴,显然有人先到了。
儿子兴奋地喊:“这里有船!有人住在这里,我们到了”!
可是下船后,寻遍了整个营地,却不见一个人影。
“有人吗?有人吗!”,任凭我们竭力大喊,没有任何回音,只有黑黝黝的山林和滔滔大河,只有忽远忽近的凄厉鸟鸣,我感到后背发凉,手心却在出汗。
“有人下船后被水冲走了”?
“山林里有鬼”?
“发生了什么诡异事件,人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有心怀不轨的坏人藏在暗处”?
我想了很多,但什么也没说,只是老伴上厕所也好,接水做饭、盥洗也好,我都陪着她。担心的同时心里有种强烈地依托:
“大儿在身边,这里是新西兰”。
儿子和他的朋友,把别人架好的柴堆点燃,黑暗中隐藏的恐惧暂时被熊熊火光和热辐射驱走。我们先钻进帐篷入睡,儿子和朋友在篝火旁聊天。在儿子的守护下,在诡异的“幽灵船”旁边,我拿出大无畏的“鸵鸟精神”,昏然入睡。
2014.2.6.(年初七) 於奥克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