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径队记事(一):“你猜我跨栏得了第几名?”

 

“妈妈,我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七年级田径赛季开始那天,我照常去学校接女儿。刚把车停稳,她就打开车门,丢下了一发重磅炸弹。

 “什么坏消息?”我警觉地问。

“我跨栏得了第六名。”

听到这个坏消息,我松了一口气。“100米呢?”

“也是第六名。”她爬上车,坐下来,把书包和运动袋往脚边一扔,叹了口气:“唉,我跑得真慢。”

这是我第一次听女儿说自己跑得慢。女儿从小就是个身手矫健、动作敏捷的孩子。不管是在俱乐部踢球,还是在学校上体育课,“跑得快”都是她耳熟能详的评语,难怪她想参加田径队,在短跑项目中显一显身手。六年级的时候,因田径队的比赛时间和足球俱乐部的练球时间冲突,她忍痛放弃了田径队。到了七年级,足球训练照样像她喜欢的跨栏项目中的栏架一样,横在她的田径明星之路上,她真的急起来。足球教练薇若妮卡是个一双剑眉、不怒自威的年轻女子,女儿对她是又敬又怕。如果因为田径比赛,错过了几次足球训练,薇若妮卡能答应吗?会不会罚她以后训练时绕场跑十圈再做半小时俯卧撑?会不会比赛时让她坐冷板凳?或下次见面时骂得她痛哭流涕?但如果不参加田径队,她什么时候能过一过在田径场上与人赛跑的瘾呢?明年吗?明年……难道不会又是一样的情况?

女儿左思右想,没有两全之策,便缠着我们给她出主意。我们被她骚扰了几日,知道再不能推卸责任了,只好坐下来和她商量了一下。商量的结果是:鱼和熊掌各取一半。我们三人还分了一下工:女儿的任务是去田径队报名,并跟老师解释,为了不被足球俱乐部开除,她每周只能参加一次田径比赛,另一次比赛必须缺席;先生的任务是去和薇若妮卡沟通,告诉她女儿下面几周将参加学校的田径队,以提高短跑速度,加强作为前锋的冲刺能力,因此每周只能参加一次足球训练;我的任务比较简单,多开几趟车,负责接送就好了。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现在。田径训练的第一天,女儿发现自己不是想象中的田径明星。

“没关系,”我一边开车一边安慰女儿说。“这样也好。没希望拿名次,参加比赛轻松没包袱,反而更好玩。”我说的是真心话。

女儿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

“我想进前四名,”她突然开了口,“这样我可以和速度快的人一起比赛,可能也会快一点。”

这倒是个主意。在女儿学校所属的由附近十所初中组成的体育联盟中,在田径赛季的预赛阶段,比赛通常在两所学校之间进行。每间学校派八名选手参加比赛,每个项目共有16人参加。在径赛项目中,这16个人通常分成两组,第一组是各校的前四名,第二组是各校的后四名。以女儿现在第六名的成绩,只能分在第二组。但如果她进入本校前四名,比赛时就能分在第一组。虽然这离进决赛、拿奖牌还很有差距,也可以算是个小小的成就。

“试试看,这是有可能达到的,”我鼓励地说。

女儿点了点头。有了努力的目标,而且不是那么高不可攀,她的情绪高昂起来。她跟我讲起了今天学校里发生的种种趣事。

 

 

星期四那天,从法国来出差的马丁邀请几个同事一起吃晚饭。马丁在硅谷工作过几年,去年才调回法国,跟我们几个都很熟。我们在附近一家日本餐馆吃了马丁在法国最怀念的寿司,喝了不少日本啤酒和绿茶。等餐馆快关门时,我们才起身离开,但又站在停车场聊了半小时。

回家的路上,高速公路已经没有了白天的繁忙,但我还是嫌车开得不够快。在刚才几小时里,尽管食物美味可口,谈话也令人愉快,我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另一件事:今天是女儿第一次参加田径比赛,她的60米栏和100米都得了第几名呢?

当我停好车走进家门时,已经十点半了。家里静悄悄的,卧房和走廊的灯都关着。想必女儿已经睡了,先生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上网,一边看电视。我走进自己房间,放下包,取下隐形眼镜,然后轻手轻脚朝客厅走去。

“妈咪!”一个低低的声音从女儿漆黑的房间里传出来。

如果说我吃了一惊,那不是真心话。我早就预见了这一幕。

“怎么还没睡?”我用责备的口吻说,满心欢喜地走进女儿房间。

“我睡不着,”女儿娇憨地说。

我在女儿床边坐下来,整了整她胸前的床单,摸了摸她的额头。“今天的田径比赛怎么样?”

“你猜我跨栏得了第几名?”

“第五名?”

“我在我们组得了第二,在我们学校是第四。”

“你已经得了第四名?你的目标一次比赛就达到了!”

“我知道,”女儿有点得意,又有点矜持地说。“猜猜看,还有什么?”

“你100米也得了第四名?”

“噢,没有,还是第六。”

“那还有什么呢?”

“我参加了4乘400米接力。你猜我们得了第几名?”

“你怎么会参加接力?你不是没报这个项目吗?”

“简妮跑来跟我说,‘快,来参加接力吧,我们少一个人。’我就去了。”

 “你们得了第几名?”

“第二名!”

“你们学校第二名?”

“不是,是今天比赛的第二名。我们学校一共只有两个接力组,我们这组跑得比较快。”

“太好了,”我抓起女儿的手,轻轻地捏了一下,“你是不是很高兴参加了田径队?”

“当然啦。”

“我也是。”我在她的手臂上摸了摸。她的手臂露在床单外面,凉凉的,滑滑的。“时间不早了,睡觉吧。晚安。”

“晚安,妈咪。”

 

 

下个星期,女儿又参加了一次田径比赛。她的100米仍然不见起色,但跨栏保持了第四名,4乘400米接力更得了第一名。

“接力比赛有很多讲究的,”女儿在回家的路上说。“比如说,你要朝接力棒上吐一口唾沫,比赛才能赢。”

“你们吐了吗?”

“当然!我们四个人围成一圈,把接力棒放在中间,往左转两圈,又往右转两圈,然后我们往接力棒上吐一口唾沫,大喊一声:‘加油,美洲豹!’然后才上跑道。”

我想象着四个女孩虔诚地执行自己的宗教仪式的情景,微笑起来。

“比赛前简妮递给我一片白色的东西:‘放在嘴里。保管你神清气爽,浑身是劲。’我说,‘这是什么?兴奋剂吗?’她说,‘傻瓜,这是薄荷!’”

我们两个都大笑起来。

“我想得跨栏第三名,”女儿突然换了话题,“每个学校的前三名可以进决赛。我想参加跨栏决赛。”

“决赛前还有几场比赛呢。加把劲,你有可能得第三名的。”

“我知道。珊米和尤瑞跑得太快,但金柏丽只比我快0.05秒。我一定要超过她。”

“要不要给你买双钉鞋?这样可以跑得比较快。”

“好啊,我们周末就去买吧。”

我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你每周都要缺席一次。你不在的时候,接力队怎么办呢?”

“她们会找尤瑞或贝卡来代替我。她们两个都跑得很快。你知道,尤瑞跑400米是我们学校第一名。”

“哦,”我有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听起来女儿很为尤瑞骄傲,我却感到了一丝不安。“那么,等你下次回来参加比赛的时候,是你还是尤瑞参加接力呢?”

“当然是我了,”女儿胸有成竹地说。

我一时没说话,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有信心。我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尤其如果尤瑞是学校有名的飞毛腿的话。但为什么要无缘无故给女儿增添烦恼呢?我闭上嘴,不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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