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孟申
我思念家乡的情愫,犹如奔腾的浪花,随着岁月的流逝,非但没有减退,反而更猛烈地冲击着我。故乡的热土,故乡的一草一木,都引起我无限的眷恋之情。那悠然娴静的大沙河,鼓满风帆的乌篷船,金色柔软的沙滩,五彩的贝壳;岸边婀娜的垂柳,黄灿灿的油菜花,令人陶醉。然而,万庄老宅大门外那棵百年弯腰老槐树更使我久久难以忘怀。
从我记事那天起,就觉得那棵槐树大得吓人。听老辈人讲,它有上百年的历史。别看它树身皴裂斑驳,主干分杈处已经腐朽空了个大洞,但丝毫没有影响它生长,却依然总是那样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它仿佛是一位历尽沧桑的老者,淡然无语,静静地品味世事的变迁人间的悲欢。
槐树虽然极其平凡,却有着超乎寻常的生命力,它对土壤从不挑剔,即耐涝又耐旱。从我国寒冷的松花江畔,到高温多雨的南国热土,到处都有它的身影。它树干挺拔,侧枝发达,叶片肥厚,树冠阔大,如伞似盖,深受国人的喜爱。
冬天,槐树像卸了盔甲的勇士,在凛冽的寒风中傲然挺立。当暴风雪来临的时刻,不少树木连根拔起,或被拦腰折断,但是槐树却安然无恙。
家乡朴实的农民养大一棵槐树,从不舍得随便用它,它的用场往往是造大车、架子车,或是用来打制木床,再则,或是用它做修房盖屋的架木板。这就是槐树木质坚实柔韧的特殊贡献吧!
槐树的遮荫面积比其它普通的同龄树木大得多,当春姑娘姗姗来到人间的时候,槐树身着绿装,婆娑起舞,给明媚的春光增添几分秀色;过不多久,那一嘟噜一嘟噜的槐花如雪似银,槐花的清香随风飘荡,甜甜的沁人心脾。槐花香引来成群结队的蜜蜂、大马蜂嗡嗡叫辛勤采蜜呢,还有形态各异的花蝴蝶飞舞,更有好大好大的大蚂蚁在大树上跑来跑去,难怪毛泽东诗词中还有:“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的句子,看来蚂蚁喜欢槐树是有渊源的。
每当满村槐花绽蕾的时候,乡亲们便开始忙活起来。捋槐花更是孩子们盼望已久的乐事;有的孩子爬上树用手捋,有的用带钩的竹竿在树下拧;大人们则把粗竹竿绑上镰刀削槐枝。削得好狠哟,一点也不心疼,槐树此时一下子像遭了浩劫,伤痕累累,断枝残干。为了我家那棵槐树,我没少流泪,也没少跟别人斗气。每当此时,妈妈就会劝我:“孩子,你忘啦,槐树是不怕刀削,拧枝的。老枝干越伤得厉害,新枝干越旺啊!”
可也是哩,没过多长时间,那伤残狼藉的树干上又抽出新的嫩芽,像风催着长似的,一天一个样,不久,又是一树碧绿油嫩的枝叶。孩子们特别喜欢吃生槐花,甜滋滋的,一嚼满口清香。槐花可蒸可炒,还可包包子、包饺子,下面条。乡亲们说:“槐花蒸三遍,拿肉也不换。”槐花从开到落,能持续一两个月,往往还能开两三次花呢。乡下人不仅吃槐花,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槐叶也就成了宝贝。人们从春天槐叶的嫩芽,一直可以吃到深秋的老叶。糠菜半年粮,槐叶即可顶粮,又可当菜,就是在好收成的时候,乡亲们也有食槐花、槐叶的习惯,把槐叶捋下来,经过开水一烫,拌上油盐就是一个菜。不仅我和乡亲们对槐树有深厚的感情,我们的祖先对槐树何尝不偏爱呢?
槐树栽培历史悠久。《周礼》上就有皇宫外种植三棵槐树,代表太师、太傅,太保官位的记载。自汉唐以来,京城及天下驿道,更是广植槐树。唐代大诗人韩愈、白居易等曾留下“绿槐十二街,涣散驰轮蹄”;“轻衣稳马槐荫路,渐近东华渐少尘”等诗句。唐代李公佐的《南柯太守传》写的是淳于芬做梦到达淮安国做南柯太守,享受荣华富贵,醒来才知是一场大梦。原来,大槐安国就是住宅南边大槐树下的蚁穴。黄梅戏《天仙配》把促成董永与七仙女结为夫妻的“媒人”安排为一棵老槐树,恐怕也是出于对槐树的深厚感情吧。
在我的家乡,槐树已成了人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每当吃饭的时候,乡亲们总爱端着大海碗聚集在老槐树下闲聊胡侃,这里成了人们交流情感传递信息的驿站。到了夏季,白天,人们在槐树的浓荫下乘凉;夜晚,索性拉上一领秫秸席,就在树下过夜。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少年的我总爱躺在槐树下,遥望深邃的夜空,搜寻哪是牛郎星,哪是织女星,眼睛瞪得大大的。面对一轮皎洁的明月,我在静静思索:月宫里嫦娥、吴刚、玉兔,他们不觉得冷清吗?他们能看见我们吗?
那时,我们无忧无虑,觉得光席躺在大槐树下再美不过了。有时迷迷糊糊睡着了,听到大人叫喊:“下雨啦,快进屋吧,别让大雨冲走了!”可是只要大人不打到身上,我们是不会起来的。大槐树那密密实实的叶子形成天然帐篷。下小雨时,只会从树叶里偶尔滴下几颗大水珠,我们还会故意张大嘴巴,让雨珠往嘴里落呢?
又是一年芳草绿,家乡大槐树的槐花该飘香了吧!身居异乡的我,尽管闻不到它的芬芳,但大槐树饱经沧桑历尽磨难而愈峥嵘的情操,时刻激励我决不向厄运困难低头,一息尚存,奋斗不止。
祖国母亲啊,假如您是一棵古老而年轻、充满活力的大槐树,我愿是您的一片绿叶,一朵洁白的小花,一根粗壮的根系,为了您明天更美好,我将含笑献出我的一切——这就是一个农民儿子的向往与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