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世界的恋爱(一)

晚上八点刚过,熟悉的敲门声准时响起。在窗前做作业的她把一行字写完,站起身,穿过小小的宿舍房间,在打开房门的同时在脸上也努力绽开一个笑脸。

门还没有完全打开,他便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用无比温柔的声音问候道,‘小姐,晚上好!你今天过得好吗?‘

不等她回答,学生宿舍走廊走过的同学从背后拍拍他的肩膀,‘嗨,晚上好!‘

他含含糊糊地也打了一声招呼,却保持着拥住她的姿势没有回头。

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不好意思地代他对着已经走过去的同学回答道,‘嗨,晚上好!‘

打招呼的男生回过头,笑嘻嘻地向她眨眨眼睛,‘祝你们俩今天晚上过得愉快!‘

她红了脸,请他进门。

从办公室直接过来的他一边放下公文包,把外套和围巾挂在门边的衣橱里,一边问她,‘今天有什么能够为小姐的功课效劳的?‘

她的脸还是有些红红的,‘今天的数学课问题不大,我自己已经解决了大部分的内容。你吃过晚饭了吗?我在饭厅里多买了一份,放在公共厨房的冰箱里。‘

‘你陪我去吃吗?‘他柔情万分地拥住她,开始吻她的她脖子。

她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当然知道他想让她陪伴着晚餐。可是,不知为什么,虽然处于热恋期,她却不习惯和他一同出现在自己的同学们面前。特别是学生宿舍公共厨房这样的地方,年轻人们都特别放松,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忌。这些法国人的玩笑她一直不怎么适应。

可是,她的小小的学生宿舍只有十来平米,仅有一张单人床,一张长书桌,和一个书橱,一个单身女孩子独自生活还好,可加上个每天来报道的高大男子就很局促了。特别是他吃饭时,再简单的饭菜,也必须刀是刀,叉是叉,勺是勺,水杯,酒杯,餐巾纸,都得有各自专门的地方,在她这小小的房间里他是无论如何也伸展不开手脚的。

所以,她稍稍犹豫了一下后,还是点点头,‘好的,我陪你去。不过你不能吃上三个小时,我还有不少作业要做呢。‘

他也笑笑,‘一定抓紧,我晚上也还有工作要做。‘

公共厨房里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年轻人们聊天吃东西喝啤酒,男生之间嘻嘻哈哈,男女生之间打情骂俏,大家都想放松一下紧张了一天的神经。他搂着她一起进门的时候,立刻有不少年轻人和他大声打招呼。这些年轻人本来是她的同学,可是却和他更相熟。他笑嘻嘻地和大家用一只手击掌问好,另一只手臂却一直搂着她的肩。在这样的场合,她总是不太习惯。从小生活的环境不同,作为一个一向是乖学生的中国女孩,她并不善于在他人面前表达和恋人间的亲昵,而且在和这些天性随便浪漫的法国人打趣的话语前她常常不知道如何接话,所以大多数时候她只能选择笑笑。

在把晚餐放在微波炉里加热时,他有条有理地把餐具依次放在桌上,并微笑着递给她小半杯红酒,然后搂着她的腰,旁若无人地眼带笑意地注视着她的眼睛,举起酒杯,声音温柔,‘干杯‘。

这又使她感觉尴尬。这些亲密时刻,对她来说应该是只存于单独相处的恋人之间,在其他人的注视下,总有些做戏的味道。虽然她经常提醒自己这是在法国,可是她却怎么也学不会在矜持和真情自然流露间的自如把握。

她只得带着浅浅的不甚自然的笑容,轻轻地回道,‘干杯!‘

两人都喝了一口酒,他又低下头,搂紧了她,把嘴唇贴上了她的。她下意识地往边上一躲。

正在此时,微波炉‘叮‘一声响。她如释重负,拍拍他,提醒他晚餐好了。他去取盘子的时候,终于松开了她的腰。她乘机坐在桌子的对面,和边上另一个同学没话找话地聊起来。

每次和他坐在同一张餐桌上时,她都会觉得法国人吃饭真是一个享受却也冗长的过程。慢慢切,慢慢叉,慢慢品味,还不时放下刀叉,喝一口酒,同时又要兼顾和周围人的聊天。即使她急着回去做作业,即使他说当晚还有工作要做,这顿食物简单的晚餐,看来没有一个小时也是结束不了的。

主菜,咖啡,甜点,等他一道道吃完,起身把盘子放在洗碗机里,把桌子擦干净后,已经快晚上十点了。他搂着她,向公共厨房里其他同学举手一挥,‘再见啦!我们回去了。‘

有人吹着口哨大声说,‘晚安,祝晚上过得好!‘她听着又红了脸,他却呵呵一笑,‘一定。你也一样!‘

走回房间的路上,她想向他抱怨一下这些无聊的玩笑,不过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他晚餐后精神饱满,用礼貌却不容分说的口气对她说,‘我今晚还有两个电话会议,希望你不介意。我可以到门厅里工作,也会尽量小声说话。‘

她点点头,‘好,我可以戴上耳机做作业。‘

尽管她基本上听不太懂他跨洲电话会议里讨论的工作内容,耳机里的背景音乐却无法遮盖他电话会议时不由自主的激扬的男声,这使她也无法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数学作业上。她不时望一眼完全沉浸在电话会议中的他,年轻男子的野心,冲劲,在有力大声的言语中一览无余。说到激动处,他会加快语速,并在窄窄的门厅里快步来回走动。

每一次,当她旁观自己的男友的时候,她常常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有那么些恍惚的瞬间,她甚至会想不起来他的名字。这个法国男子,用他的陪伴和激情,呵护了她远离亲人在陌生环境中独自生活的脆弱和孤单。可是,她却无法让自己完完全全地沉入两人的激情之中。有多少次,她试着说服自己百分百地投入并享受此时此刻的爱。可是,多次失败后她终于明白,在这段爱恋中,自己的心上背着的包袱里有那么沉重的犹豫和迷茫。离开自己熟悉的土地和气味,在新的土壤中不知道该如何扎根。即使在爱的情绪里,她也无法放飞自己的内心。有多少次,在两人的激情时刻,她心里忽然有忧伤涌上,然后会紧紧地拥住他,怔怔地流下泪水。而他,总是说,‘你知道吗,你想得太多,这使你无法向前看。‘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生活工作的自信和安全感。

她尝试着和他交流过心里的感觉。他认真听她叙述,脸上带着爱和教养,却不怎么接话。对于这个年轻中国女子,当他不能理解她心里的想法时,他便会拥住她,温柔地吻她。而她,在这样的时刻总是在心里轻轻叹口气,不露声色地转换话题,因为她很清楚地知道他其实什么也没有明白,也什么都不愿意明白。他们两人,本就是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

午夜时,两人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学习工作,相拥着挤在她小小的单人床上。自从两人开始恋爱后,他几乎每天都来过夜。而她,其实并不想如此放纵自己的情感。对她来说,稍稍的克制,意味着长久。在两人的爱恋中,她的心始终是带着些惶惶和不安的。他们之间的激情时刻有清澈 的热烈。而她一直没有告诉他的是,自己最最享受的是激情过后靠在他胸口的那刻平静。此时,闭上眼睛的她仿佛回到母体,被周遭温暖平和的气息包围。

夜深了,他已经熟睡,月光下,脸庞沉静,安详,看不出一丝一毫入睡前那个激情男子的身影。她把头靠在他的胸前,想着想不清楚的未来,紧紧地蜷缩在他怀里,终于也迷迷糊糊地入睡了。

涧泉深林 发表评论于
回复 'purplebamboo' 的评论 : 谢谢紫竹,还记得我以前写过的故事。生活有时候会触动年轻时恍然经历过的片段,记下来,也算是对自己人到中年时对走过的人生的感悟。祝安好!
purplebamboo 发表评论于
很开心看到这篇有更多心绪和细节的小文,一个时光片段,又想再去读读『光阴的盛宴』了。
如有可能,请继续写更多这样的片段,谢谢!新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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