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中国ICU病房见闻:ICU的大夫们 》讲到,中山大学附属第三医院ICU的周主任提议为老人家做“肺活检”, 理由一是病因不详,二是老人对目前的药物治疗反应不明显。 他说活检能帮助确诊。丽人问, 是不是怀疑癌症?周主任说,癌症不会发展这么快, 中国老人平常自己可能吃点小药,包括抗生素,说不定引起抗药性, 活检能帮我们尽快确诊,如果是抗药性问题就好办了。我们明白,如果发现抗药性病菌,就能有针对性地使用抗生素,就有希望了,我们表示同意。 他又说,事不迟疑,明天就做,你们早上10点来医院等候。
特别的清洁工小W
第二天是星期一,我们满怀希望,大早就来到医院,等待活检的结果。一直等到中午,也没见到周主任。
就在我们等侯周主任“做肺活检”期间,碰到了ICU病房的清洁工小W。妻妹前几天已经跟小W熟悉了,我和丽人是第一次见她。说小W特别,是因为她不仅是清洁工,还喜欢跟病人家属“八卦”病房里的人和事,而且每次都显得很神秘。
见她从病房里出来,妻妹忙问她“肺活检”做完了吗?她望了望四周,悄悄地说,没做,周主任正在跟几个大夫查房。随后又周围看了看,像特务接头似的小声说:“做不做都没啥个意思,给他们做实验,让老人平平安安地走吧, 别再折腾她了”,她在说什么呢?
我对她的第一印象不太好。想,做清洁工的怎么知道这些,就算知道,也不该由你来说啊。丽人听了小W的话,更加担忧起来。我劝说,不要听她的,要对周主任有信心,周主任年富力强,经验丰富,他的话,肯定比清洁工的话可靠。
终于见到周主任了。他说,活检上午做不了,还要去取工具,下午做,让我们不要等了,到时会联系我们。
我们一行五人不敢离医院太远, 看看已经下午一点该吃午饭了, 刚进餐馆还没坐稳,电话响了,我们立刻紧张起来,原来是医院催缴费用。好奇怪,我们在医院一上午,没人提缴费的事,刚刚离开电话就来催了,妻妹决定先赶回医院付费。我们草草点了菜,正准备动筷子, 妹妹打电话过来说收费处要两点半才上班。大家听后无语,只好安慰妹妹不要回来了, 我们打包回医院吃。
我们一直等医院的电话,直到下午3点医院规定的的探视时间也没有电话。我们再次进入ICU病房探视,才知道活检已经做完了。老人家依然如往日一样静静地(昏迷)趟在那里,但从监视器看到,血压比较低,只有80/50,而且继续在下降。护士说一直在用升压药,可是血压一直升不起来。丽人问为什么会这样?护士显得不耐烦说,去问医生。这时血压监控器发出“嘟”“嘟”的警示声,血压已经降到70/50。
首次见主治医生王大夫
离开病床,赶紧来到医生办公室,这次王大夫,周主任都在。这是第一次见王大夫,她看起来偏瘦但眼神眉宇之间透着精明强干。周主任先说话:活检做了,老人还好,没有意外发生。晚上再做一个全面肺部造影,应该没事。
丽人问起肺炎的治疗,王大夫说,用的是广谱抗微生物药,包括抗细菌,真菌和其它微生物病原。目前除了抗肿瘤药物,其它的药物该用的都用了,包括治疗肺纤维化的药。但是老人的肺部已经有超过四分之三的坏死,只有一小部分的肺有功能。她还拿岳母的肺部CT 影像给丽人看 , 说你不需要知道太多的医学就能看懂 ,她移动着鼠标说, 这些黑的地方都是空洞。大大小小的空洞布满了整个肺部。王大夫接着说,老人的心脏很弱,肺部的恢复需要一个强壮的心脏, 而一个强壮的心脏又需要有健康的肺提供所需的氧气。
听到这里,我们才真正明白为什么我们刚到的第一天夜里,值班的年轻医生说,老人很难恢复过来的话了。 丽人又问,母亲是coma了吗? 周主任说,不是, 是sedation。丽人又问,那活检的结果要等多久? 周答,要四五天。王大夫接过话说,就算有肿瘤,活检也不一定能查出肿瘤,因为活检的取样是随机的,取的位置也许离肿瘤很远。
我们听的是一头雾水,前文已经交待,周主任认为不是癌症,做活检就是为进一步确诊和治疗;王大夫表示,人没有希望了, 活检也不一定能查出肿瘤。 听不懂,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丽人问,如果救不过来,能不能让人醒过来,我们想跟她一起度过最后的时刻。王大夫眼睛转向计算机没说话,周主任这时插话:“你想让你母亲醒过来,难道就是为了让她知道你来看她了吗?”,丽人无语…… 这当然不是我们的目的,我们只是想知道,老人家到底还有没有希望?真没想到周主任会如此讲话, 那个慈眉善目,谈笑风生的周主任一下子变了......
探视的时间已过,我们怏怏地回家了。
真实可爱的普通人
回到家, 心里七上八下,一夜未合眼,反复思索周主人和王大夫的对话...刚刚迷迷糊湖要睡,电话响了。 医院通知母亲情况危急,测不到血压,让家属赶快带衣服来医院。妻妹听此消息几乎晕倒,我们互相搀扶,立即赶往医院。按门铃告知我们到了。一家人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候,因为不是探视时间,过道里没人。
这时,看到一位小伙子,是病人家属,来“结账”的,按了门铃以后,跟我们一样等候。因为“同病相怜”,我们聊了起来知道,他的亲人今天凌晨走了。他说,亲人在ICU住了一一个多星期,前后已经被医院叫来好几次了,每次感觉像做过山车一样。他还说每个医生的说法都不太一样,有的说有希望,有的让准备后事,让人摸不着头脑,小伙子的感觉跟我们差不多。
1小时...2小...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等待期间,又碰上了清洁工小W。按惯例,她看看周围,确保没人,小声说,4号,9号,11号床就这一两天的事(岳母是9号床),到这时,我们开始相信小W说的“八卦”了。
这时有人来送医疗用品,开门的是个护士,我就上前问9号病床怎么样了?她回答,你们等等吧,我说我们都等了2个多小时了,我能不能跟医生说句话。她就找了个医生来到门口,医生说,今天早晨病人几乎没有血压了,我们给她做了“血液透析”。她还说有事会打电话。看来在这里等也没什么意义。我们决定到马路对面的酒店开个房间,在那里等。酒店住下后,我和妹夫回家,拿些睡洗的物品,丽人和妹妹在酒店里等。
人刚到家,妻妹的电话也到了,让我们立刻赶往医院。到了医院后没多时,被通知人没了。看了一下表,时间是2016年12月6日13点33分……
其实,妻妹几天前就委托清洁工小W帮忙准备“寿衣”了。小W想的很周到,她将买好的寿衣存放在放清洁用品的储藏室里,今天上午见到她时,她说随时给她打电话,万一晚上用她不在,下班前会把寿衣包起来,放在过道边的小房间里。
等医院处理完毕,让我们一群人进入ICU病房,这时病床边的所有医疗设备已经移走,寿衣已经穿上,算是家属确认死亡吧。
过后,清洁工小W的形象一直在脑海里萦绕。在所有医院工作人员里,清洁工应该是最低级别的工种,文化程度应该也是最低。但她却是最真实,最让人起敬的人。她帮我们准备寿衣虽然是有有偿的,但我们心存感激;她每次神秘的讲话虽然听起来像 “八卦” ,但从头到尾都成了现实。由此我不得不相信医院真的如同社会“谣传”的那般了。
渴望了解事实的真相,是人类的天性,哪怕它很残酷。也许是在国外生活久了,更喜欢西方医生的坦荡和直接,这样我们才有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和决定,虽然这种选择常常是困难的。希望中国的所有医务工作人员,也能像清洁工小W一样,讲出事实的真相,而不应该用所谓的“善意谎言”来敷衍,更不希望医生为了某种需要或目的,来隐瞒,甚至欺骗病人或病人家属。
到现在,我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中国的“医患关系紧张”,为什么出现“医闹”了。虽然这是个复杂问题,但我想,医患之间缺乏必要的坦诚沟通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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