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改革开放的前三十年的中国是不幸的,生在这三十年的中国农村更不幸。但是生在六十年代初的农村读书人中的一小部分人却无疑是这不幸中的万幸之人。
这批人被透过浓云罅隙间的一缕阳光照耀着,借助上帝的万能之手为自己的命运打了一个时间差。我也许是这批幸运之人中的一员。
且不说让我躲过了小时成长时的饥馑、疾病和灾难,单说上学读书一事我就时常感恩万千。
七六年初秋,毛太祖顾不得"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也来不及嘲笑“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在无可奈何中蹬腿歇菜了,撒手人寰,驾鹤西去。
我在这一年冬季初中毕业,在母亲担心外公的所谓历史问题的惴惴不安中顺利地升上了全区的唯一的高中,成了家族上下几代人中唯一的高中生。
七七年恢复高考,让我们这些农娃看到了跳出农门的一线希望。在那严格实行城乡制连进城住旅馆都要证明或介绍信的时代这是我们农村孩子脱离苦海的唯一通道。
本农娃所在的学校整个高中部数理化老师满打满算只有两个半老师。有两位科班出身的数学老师,还有一个原是学生物的改教化学的化学老师。原来教物理的老师因水平较高在高考一恢复时就被调到省师范去当老师了,所以物理没有正式老师。
本来就简陋的物理化学实验室经文革的浩劫没有剩下多少瓶瓶罐罐。记得化学试验室只能做一些中和反应和简单的置换反应的实验。物理实验也就是做一些电流电阻及电磁场的实验。物理课只有周末由县城或其他学校借来的老师隔三差五地教,学好学坏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在文革的十年中,全国的教育都受到了严重破坏,农村相较于城市所受的破坏可能还稍小一些,所以当高考恢复时我们这些农娃的起点并不比城市孩子起点低。再加上农娃没有任何其他就业机会,只能背水一战,学习分外刻苦。记得当时村中刚通上电不久,家中十五瓦的白炽灯时常因停电不能照明。晚上停电时只能用柴油灯。当时柴油只有八分钱一斤比二毛一分钱一斤的煤油要便宜很多。但柴油灯没有煤油灯亮,且因燃烧不充分油烟很大。因光亮小必须靠灯很近才能看清课本,用了一晚的柴油灯后第二天早晨鼻腔全是黑的,一擤鼻涕就见两条黑龙窜出鼻孔。
虽然很苦,但为了出路似乎人人都是不用扬鞭自奋蹄。唯一所想的是如何挤过这独木桥,不用再象父母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土中刨食。
我们这些人如果早出生几年,毕业后只能回乡务农,那么所谓的农村的广阔天地里也就多了几个修地球的而已。如果晚出生几年,高考也不会有我们的份,因为农村的教育条件和城市怎么能比呢?
所以说是上帝和命运之神用那万能之手帮我们这批中国六十年代初期出生的农娃打了一个时间差。
似乎好运还不只这些。我们上大学时所有在校学生的学费及住宿费是全免的,家庭生活困难的还有生活补助,所以四年大学一分钱不用花。大学毕业时也不用担心找不到工作,每人都有一份工作。
刚分到空军在北京的某研究所工作时,单位除了我们这些刚毕业的二十几岁的大学生外最年轻的也是四十五岁以上。巨大的年龄断层为我们这批人的提升提供了巨大的机会。如留在里面混大概不会要太长时间大家都可以混个旅长、团长干干(忘了这是哪一部电影里的台词了)。
前几年看了一次春晚,那是最后一次看春晚了。其他都忘了,只记得其中的一节朗诵。一群农民工的子女朗读着:“别人和我比父母,我和别人比明天”。
听后我的心很沉且很痛!孩子,为什么不能和别人比父母?是因为他们穷无权无势还是因为他们品德不好?他们并非不争气!
和别人比明天?孩子,你拿什么和别人比明天?!你们被别人忽悠了!你所看见的只是别人给你描绘的忽隐忽现地出现于云际间的海市蜃楼!不是你父母不争气也不是你不努力,只是这个游戏在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
当你的父母在遥远的城市建筑工地上干着粗活,你留守在也许不识字的爷爷奶奶身边时,别人家的孩子已经在参加各种培训班了。当你适龄走进教室时你的老师也许是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民办教师,你的学校破旧,教室拥挤。别人家的孩子学校拥有优质的教学资源,学生和老师的比例也远比你们小,你拿什么和人家竟争?
虽然国家的大学都是纳税人建的、供的,其中也有你父母的贡献。但分配给其他省份的招生名额远比一些大城市少。等你们考大学时你们会惊奇地发现在你们那儿连一般大学的分数线都没有过的如在北京的话却可以上重点大学。当你们中的一些凤毛麟角挤进了大学门,但等到毕业找工作时,工作市场却是拚爹的!
每当我听到著名歌星John Denver的"Thanks God, I'm a country boy"的欢快歌声时,我很想把这歌词改成"感谢上帝,我是一个六十年代生的中国农娃!”
但其欢乐的曲调必须改成悲伤的,因为我没有办法高兴尽管我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