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五千年”第二部《西风烈:西周篇》(七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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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公在历史江湖上声名显赫,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周礼》。不过这也许是个误会,周公并不是超人,跨越时空的《周礼》其实是数代人合力完成的。关于《周礼》的作者曾引起大辩论,从古代争到近代,梁启超、胡适、顾颉刚和郭沫若都曾为此争得面红耳赤。

如果我们理解《周礼》是不断发展的,非一人一夕之功,争论就可以避免了。关于《周礼》成书年代至少有六种说法,分别是西周、春秋、战国、秦汉、西汉及王莽的伪作,这六种说法都有道理,但都以偏概全。在我看来,《四库提要》的看法最为理性:“夫《周礼》作于周初,而周事之可考者不过春秋以后,其东迁以前三百余年官制之沿革、政典之损益,除旧布新,不知凡几。其初去成康未远,不过因其旧章,稍为改易,而改易之人不皆周公也。于是以后世之法窜入之,其书遂杂。其后去之愈远,时移势变,不可行者渐多,其书遂废”,这个说法同时也解释了为什么《周礼》“于诸经之中,其出最晚。”原因就是,《周礼》一直到汉代都尚未定稿,甚至连《周礼》的名字都是后来汉儒改的,别忘了,《周礼》的原名叫《周官》。

《周官》之所以更名为“周礼”,汉儒有一套介于形而上与形而下之间的解释。汉儒之“礼”服务于皇帝,一切“礼”都要符合皇家礼仪。对于皇帝来说,臣民们听话那才是首礼。于是乎主礼的春官之职不能说“礼百官”,而是“统百官”。唐代的“三礼”专家贾公彦在《天官•大宰》说:“礼,所以统叙万事,故云‘统百官’也。”,“礼”成了“统叙万事”的玩意,还好玩儿吗?

“周官”顾名思义,是对西周官制的总结。清末学者孙诒让在其《周礼正义》中,概括周的六等官制:天官冢宰、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马、秋官司寇及冬官百工。官名起得充满浪漫主义情怀:天地与春夏秋冬,乍一看还以为进了某旅游景点呢。如果你以为这是周公原创,那你就错了,最早以春夏秋冬命官名的是五帝之首黄帝,他比周公还要浪漫,每个“季节”都配上了相应的云彩:春官为青云,夏官为缙云,秋官为白云,冬宫则是吓人的乌云,黄帝还有中官,配黄云,黄色后来成为天子们的指定颜色其来有自。黄帝为啥要以云彩来修饰已经足够浪漫的春夏秋冬呢?据说是因为当时天空出现了祥云,至于怎么个祥法不详,但黄帝因为被祥云感动而前往泰山封禅,黄帝由此成为封禅第一人。孙诒让故此认为,《周礼》一书上承自黄帝,“斟酌损益,因袭积累,以集于文武,其经世大法,咸稡于是”,意思是历经五帝、夏商再到周公,“大礼”告成。孙先生总结说:“此经上承百王,集其善而革其弊……非徒周一代之典也”,此言甚为中肯。

        想必后来祥云不再出现,帝王们觉得很无奈、很受伤,就把云彩从职称里拿走,还自嘲说“一切都是浮云”。到西周时,所有的“浮云”都被风吹走了,只剩下天、地和四季“六官”。

       孙诒让清楚地总结了“六官”的职能。

       天官冢宰:主管宫廷政务,诸如官员任免、调动、封勋及祭祀种种,大宰下辖六十三官属(各部门长官),其职能相当于后来的宰相,宰相的“宰”便由大宰而来,大宰又叫太宰,也是太师。“宰”作为职称,早在西周之前就有,殷墟甲骨文里有记录。大宰本为王室专用,春秋时个大诸侯国也僭越使用此一职称,比如鲍叔牙就曾任齐桓公的太宰。周以后,太宰越混越差,秦朝时太宰就干些端汤递水的低端活儿,有点像宫廷厨师长。到晋朝时,太宰又焕发青春了,因为司马懿的儿子、司马昭的哥哥名叫司马师,为了避讳,太师就改称太宰。后来到书画皇帝宋徽宗时,他复古之心大起,把沿用自唐代的左仆射换成历史悠久的太宰,那是太宰最后一次在官场亮相。

        地官司徒:主管民政,诸如土地、户籍、赋税、铸币、俸禄及财务收支诸项事务,大司徒手下有七十八名各级官员。地官下属官员里,有个不起眼的官职,名字很好玩,叫“牛人”,其实一点都不牛,就是负责养牛。

        春官宗伯:主管宗教和意识形态,国家、祭礼、学校、外事以及典章制度等等,大宗伯辖官七十;夏官司马:负责军务,诸如征兵、将帅选拔、军械、军令、驿站等等,大司马辖官七十;秋官司寇:掌管国家的法律、诉讼、刑狱等刑罚事务,大司寇辖官六十六。

        最后一个是冬官百工:掌管一切与国家工程、建造有关的事物,比如建筑、屯田、水利、交通、冶炼、手工业等等,通俗地讲就是包工头,大包工头下面有三十个分部门的小包工头。“百”意味着多,百工即指各行各业的工匠,工师是百工之长,权力不算大,但是非常实惠,很容易搞到灰色收入。著名惹祸精共工曾在帝尧征服任工师,推荐他的人是奸臣讙兜。共工在工师岗位上大搞权色交易,是谓“共工果淫辟”。怎么个“淫辟”法,请参阅当今诸多落马高官的事迹。“工师”这个职称和“太宰”挺相似的,混得一朝不如一朝,到汉代就直接等同于低级工匠。王充在《论衡》里说:“铜锡未采,在众石之间,工师凿掘”,看来汉代的工师是蓝翔技校毕业的。

        孙诒让对“六官”的解释一目了然, 注遍儒家经典的郑玄自然不会放过《周礼》,但他的注实在玄之又玄。他在《周礼注疏•天官•小宰》里是酱紫说话的:“六官之属三百六十,象天地四时日月星辰之度数,天道备焉。前此者,成王作《周官》,其志有述天授位之义,故周公设官分职以法之。”,不知道他的三百六十是怎么来的,但我知道他为什么要说三百六十这个数字,因为三百六十除以六是六十,于是他便可以说“其属六十”。六十是什么?六十干支!于是乎,“天道备焉”,汉儒的“逻辑”就是如此强悍。

        郑玄是东汉末年人,他关于“六官”对应“象天地四时日月星辰之度数”的梦呓其实在东汉之初就破灭了,东汉设立的尚书省取消了天、地、春、夏、秋、冬,取而代之的是毫无风情的“六曹”,渐渐演变成后来的六部: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和工部。云彩消失了,天地和春夏秋冬也消失在官场,官场完全是干货,不带任何艺术范儿,地主老财家的丫鬟才叫春(兰)、夏(荷)、秋(菊)、冬(雪)什么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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