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于意大利佛罗伦萨的波特切利(Sandro Botticelli, 1445–1510)是意大利文艺复兴高潮开始时候的画家,
自画像,约30岁
他从小聪明,在学校时既是学渣也是学霸,功课再多都学得好,还有时间对其他有兴趣,总是异想天开。对此他父亲甚感绝望,也没办法,就把儿子送到一位在金匠行业中很厉害的朋友那里学徒,让朋友管教他。不料那时金匠行业与画家交往很多,小波特对绘画着了迷,要投身其中。他和父亲明说:俺要当画家,献身艺术(好像还说了要为文艺复兴做贡献)!他爹看这熊孩子又萌又掘的样子,也还是没办法,只能顺着,好在这孩子的确聪明又有能力,就送他到当时的杰出画家里皮(Fra' Filippo Lippi, 1406–1469)那里学绘画(意大利文艺复兴的黄金时代,那么多著名画家,跟谁学都出名)。
师傅里皮是自学成才,他儿子里小皮(Filippo Lippi, 1457-1504),就是那个后来把“意大利文艺复兴的第一个伟大画家”马萨乔画了一半的壁画给完成了的那个,和佩鲁吉诺,达芬奇等是同学,所以波特切利和佩鲁吉诺,达芬奇是同辈学艺。佩鲁吉诺是拉菲尔的老师,所以波特切利也就是拉斐尔师傅辈的,比佩鲁吉诺大一岁以上,且算是拉斐尔的堂师伯吧。一言蔽之:波特切利的师傅的儿子的师兄是拉斐尔的师傅。
波特切利和米开朗基罗的师傅基兰达奥(Domenico Ghirlandaio, 1449-1494)是佛罗伦萨画派的第三代,那么米开朗基罗就比达芬奇晚一代了,和后面的拉斐尔一起是第四代。前面的马萨乔算是第一代。如果愿意,可以把1400年看作佛罗伦萨画派的公元元年,乔托和奇马布艾那就都属于公元前了,再往前就是史前期了。佛罗伦萨画派也是伴随着美第奇家族一起兴起的,赞助第四代画家米开朗基罗的就是美第奇家族起家后的第四代洛伦佐(Lorenzo de' Medici, 1449-1492)。
由于小波特好学并且模仿的如此之好,师傅里皮越来越喜欢这孩子了,把所有的本事无保留地教给他,很快地,还很年轻的小波特的水平就令众人刮目相看了(那时画家都是从小就喜欢画画,很快表现出天赋。没听说有象梵高那种干什么什么都不成,到了27岁想起学画画的)。学徒期间,师傅里皮还带着徒弟小波特去过匈牙利,受那里的总主教的委托去创作壁画。
波特切利为佛罗伦萨的教堂,修道院,别墅等画了好多壁画和木板画。这幅“三博士来朝”(Adoration of the Magi 1475)
三博士来朝(Adoration of the Magi 1475)
就是为佛罗伦萨新圣母大殿(那个马萨乔画第一幅准确透视壁画的教堂)画的,画中的人物有美第奇家族第二、第三和第四代的五位成员的形象,也包括画家自己,就是最右边那个,画得比别人都大和显眼,生怕看的人不注意他。
据说那时的颜料,蓝色最贵。金主儿要是大方,画家就给上或多上蓝的,红的其次,类似招待客人上好茶的意思,意大利版的“给点颜色看看”。金主儿给客人看有贵重颜色的画,面子大大的,就跟出门用猪皮在嘴上抹了油,显得刚吃完大肉似的。
这幅画把波特切利的声誉慢慢地逐渐传到了罗马教廷那里,教皇传召波特切利,到梵蒂冈的西斯廷礼拜堂做画。波特切利在那里画了三幅圣经故事壁画:
摩斯的审判(The Trials of Moses, 1481-1482)
惩罚叛乱(Punishment of the Rebels, 1480-1482)
基督的诱惑(Temptations of Christ, 1480-82)
米开朗基罗那时才五六岁,西斯廷礼拜堂一直空着天顶二十多年,等着他去画呢。
教皇很满意波特切利(是应该满意,那么多细节,花多大工夫不说。不如那种“明暗法”省事,背景全是黑咕隆咚,反正黑色颜料不贵,就画中间,像舞台中间被聚光灯照的似的),后者由此挣了不少钱。在罗马花得差不多后就回到了佛罗伦萨。
波特切利一生最著名的是两幅蛋彩画,一幅是,“维纳斯的诞生”(The Birth of Venus, 1486),画中人物都是真人大小,
维纳斯诞生(The Birth of Venus, 1486)
有说这是意大利托斯卡纳地区第一幅画在帆布上的画,而且是一幅大型的帆布画。那时绘画中的裸体还是很少的,这幅画是给一对美第奇家族新婚夫妇挂在卧室里的,第一次为外人所见是在画好约五十年之后了。驮着女友的风神脸红脖子粗地狂吹站在扇贝壳上的爱神维纳斯,把她推向岸边,季节女神赶紧准备给维纳斯披上一件斗篷。
这幅画里维纳斯的姿势来自公元前四世纪的古希腊雅典雕塑家普拉克西特列斯(Praxiteles)的维纳斯雕像,这种姿势的维纳斯被称为“拘谨的维纳斯”,原因是维纳斯有只手捂着下边。画中这个还捂着胸前,应该是拘谨里面拘谨的了,不过想捂也没捂住,就没想捂住也未可知。相应地,还有“不拘谨”的或不用拘谨(下面围一大块布)的维纳斯。
其实维纳斯是古罗马的神,在古希腊时对应的是阿佛洛狄忒(Aphrodite),二者不完全等同。而古希腊的阿佛洛狄忒也有两个或两个含义:在天国的就代表精神的爱,在人间的就代表肉体的爱(形象代表就是骑着一头大角公羊的裸女。电影“尼罗河上的惨案”里,那老太太拍着公羊石雕的大犄角:“男性生殖器的象征”。整个电影到现在就记得这一句了)。
这么好看的画也堵不住专家的嘴:维纳斯的脖子和身躯太长,在解剖学上不合适;姿势也不对,重心落到了左脚外,维纳斯是站不住的(要怪那个风神吹的)。按说佛罗伦萨画派注重人体完美的比例,处处讲究和谐,后来还被称为“矫饰主义”(Mannerism,其实就是“矫情主义”)。颜料用的鸡蛋有问题,被人挑出骨头了。
波特切利另一幅最著名的画是这幅“春的寓言”(Allegory of Spring, 1482),画中人物也都是真人大小,
春的寓言(Allegory of Spring, 1482)
据猜测也是受美第奇家族委托画的,都说这是“维纳斯诞生”那幅的姊妹篇,要是的话,这幅是姐姐。
据说这两幅画中数个女神的形象都来自一位被誉为“佛罗伦萨最美” ,“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最美”的已婚贵族女子西蒙内塔(Simonetta Vespucci, 1453-1476)。西蒙内塔16岁在自己的国家,意大利的热亚那共和国(意大利盛产共和国)与在那里学习的一位佛洛伦萨富家青年结婚,然后随夫到了佛罗伦萨。
西蒙内塔的丈夫是探险家亚美利戈(Amerigo Vespucci, 1454-1512)的远房表兄弟。在哥伦布1492年发现美洲大陆后,亚美利戈紧接着在1497或1499年发现了南美东海岸,认为是一块新大陆,“美洲”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而哥伦布发现的只是巴哈马,百慕大那里,但哥伦布认为亚美利戈发现的南美大陆是亚洲的东部(张口说这话时,哥伦布嘴里刚好咬到一棵特酸的葡萄)。
西蒙内塔一到佛洛伦萨,就立刻被全城的贵族包围,还有佛罗伦萨的统治者美第奇兄弟洛伦佐(Lorenzo de' Medici, 1449-1492)和朱利亚诺(Giuliano de' Medici, 1453-1478)。波特切利也神魂颠倒,但只能暗恋人家,没办法,名花有主了。1475年,佛洛伦萨举行了竞技比赛(有点竞相向西蒙内塔献殷勤的意思),美第奇兄弟也参加了。波特切利以西蒙内塔形象为比赛入场式画了幅雅典娜女神像。美第奇兄弟中与西蒙内塔同年的弟弟朱利亚诺赢得了竞赛,也赢得了美人的芳心,至于之后发生的,就靠发挥想象力脑补了。
但是西蒙内塔红颜薄命,第二年22岁时死于肺结核。全城都为她送葬(估计整个佛罗伦萨共和国有一半人都暗恋她,另一半随时准备掐死她)。波特切利还不死心,他的遗愿是:将来死后埋在西蒙内塔脚下(为什么不殉葬?还是爱得不够深)。最后还真让他得逞了,在佛罗伦萨的诸圣教堂(Church of All Saints),那里有美人夫家的一个小祷告堂,美人葬在那里,波特切利也挤了过去。波特切利倒是终生未婚,(哪里的戏词?)“就盼着这一天哪!”
这是波特切利在西蒙内塔死了好几年后画的两幅美人照,
少妇肖像,普遍认为是西蒙内塔(1484) 西蒙内塔(Simonetta Vespucci, 1480-85)
这是当时另一个佛洛伦萨画家柯西莫(Piero di Cosimo, 1462-1522)在大约1480年,美人归去四年后画的美人像,
柯西莫:西蒙内塔Simonetta Vespucci, 1480
西蒙内塔死时,柯西莫才14岁,就已经把美人当作梦中情人了。难怪西蒙内塔活不长,这么多人惦记。
那位中了桃花大运的朱利亚诺,两年后却没躲过致命的一劫(什么叫“福兮祸所伏”):在一次圣母百花大教堂里众目睽睽之下对两兄弟的刺杀中,头上挨了19剑而死去,哥哥洛伦佐重伤但活了下来(什么叫“祸兮福所倚”)。弟弟朱利亚诺到另一个世界找美人西蒙内塔作伴去了,本来坏事变好事,有情人在那边重逢,没成想三十多年后,波特切利挤了过去。
1494年,法国查理八世国王率一万多军队入侵了佛罗伦萨,驱逐了美第奇政权。正好有一个活跃在那里的道明会修士萨佛纳罗拉(Girolamo Savonarola, 1452-1498),一直在布道中痛斥教廷和神职人员腐败、专制和剥削穷人,号召基督教改革,并预言圣经洪水又要来临,新的居鲁士就要自北方来,重建教会。法军的入侵和那年代时不时发生的黑死病,被人们看作是他预见。他还去见了法王,成功说服了法军撤离佛罗伦萨(法军本来就是打酱油路过,要去那波利斯的),佛罗伦萨没受到破坏。于是感谢他的人们把他看作是先知,他本也早以先知自居,进而宣布佛罗伦萨将会是“新耶路撒冷”、“世界基督教中心”。
修士宣扬摒弃人世间财富以追求精神救赎,鼓动销毁一切世俗享乐物品,包括非宗教的艺术品和书籍。对贫富差别不满的下层平民可找到发泄机会了。最臭名昭著的是1497年佛罗伦萨的那场大焚烧:几层楼高的大篝火堆,烧了大量逐户收缴的物品:化妆品,乐器,好衣服等等,都是世俗享乐物品,也包括许多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品,那都是富人的收集,统统在烧掉之列。佛罗伦萨共和国的文化大革命爆发了。
波特切利也成了那个修士的一个积极追随者,把自己许多世俗的作品都扔到火里。米开朗基罗那时也在佛罗伦萨,也听了那个修士的布道,但他选择了离开。
由于修士不点名地和教庭作对,教皇宣召他去罗马。修士知道那是肉包子打狗的套路,借口路上不安全拒不从命。于是教皇禁止他布道,修士遵从了几个月,但看到信众的热情,又开始布道了。随之而来的是教皇开除了他的教籍。这下周围反对他的人就越来越气壮了,质疑他是否真的是先知,要测试他:让他从火中走过,看看上帝会不会救他。修士的一个好友没经过他同意就自称是他的代理,同意了测试,修士丧失了话语权,要拒绝就要冒极大的风险。
那是1498年的一天,广场聚集了人群。但挑战迟迟不开始,直到一场大雨,挑战宣布取消。按说大雨也可以算作上帝替修士解了围,但围观的吃瓜群众不干,本指望的先知“趟火测试”看不成了不说,自己倒被“冰桶测试”了。于是屁民改暴民,攻击修士任教职的圣马可修道院(Convent of San Marco,现在是艺术博物馆)。
结果萨佛纳罗拉一行三人被捕,被施以酷刑。修士被迫在坦白书上签字,又反悔说那是逼供信(惨遭酷刑,就给他留一只手签字),然后酷刑和签字再来一遍。最后择日在市政广场宣判,判决处以火刑,立即执行。随后锉骨扬灰还扬到了河里,以防被追随者搜集。行刑位置的地面现在有一块刻有说明的金属圆盘,
市政广场火刑情景 火刑地点的金属圆盘
虽然修士当时在政治上是彻底失败了,但是后来德国发起宗教改革的马丁路德(Martin Luther, 1483-1546)接受了萨佛纳罗拉的观点,还称他为烈士和先行者。不过虽然都要求宗教改革,但是新教是反对宗教画和雕塑的,但不反对世俗的艺术,在这点上与那位修士的主张是相反的。
近百年来对萨佛纳罗拉有了很多研究,有历史学者认为,萨佛纳罗拉实际上是历史上罗马天主教避免宗教改革运动,从而避免灾难性地分裂出去新教的最后希望。据说现在梵蒂冈教廷正在考虑把萨佛纳罗拉封为圣人(问题是教皇可也都是圣人,那位开除萨佛纳罗拉修士教籍的教皇,和新科圣人两位在上帝面前打起来可如何是好?)。
后来美帝奇家族带着还乡团复辟了,佛洛伦萨又恢复了原来的生活。但波特切利就没再画什么了,要画也都是宗教内容,不再画世俗的画了。修士真是给他洗脑洗大发了,再加上他的画风也被后起之秀们超越(人家的画风都越来越“矫情主义”,他是讲究不起来了),于是没什么人请他画了。他健康状况也越来越差,最后死于家中。他死的那年,在梵蒂冈,米开朗基罗的西斯廷礼拜堂顶画已经画到一半了,拉斐尔的雅典学院也基本画完了。死之后,他的名声逐渐消失,他的画作就只剩下在教堂和别墅里的壁画了。这也是活该,谁让他把自己的画都烧了的。意大利文艺复兴进入了那三杰的高潮时期,后浪推前浪,前浪被拍死在沙滩上,波特切利在人们的记忆中就算被拍死了。
直到18世纪末一位英国收藏家在意大利罗马发现并买下这幅波特切利唯一签名的画:“耶稣诞生”(The Mystical Nativity, 1500),
耶稣诞生(The Mystical Nativity, 1500)
这幅画作于那个修士火刑两年之后,画中的有些风格回到了中世纪:玛利亚比其他人物要大,背景有些地方用了金色。另外在上半部分跳舞的天使舞动的带子上,写着拉丁文字,是那个修士在布道时,说他作为先知看到的玛利亚头冠上写的一些话语。说明波特切利追随那位修士,真不只是盲目地一时冲动头脑发热喊喊口号而已,还真是“融化在血液中,落实在行动上”了。
波特切利知道这幅画内容敏感,所以画在帆布上便于藏匿。这画一藏就是近三个世纪,还不知如何长腿跑到罗马去了。1799年那位英国收藏家很便宜地买下这幅画,并把它带回伦敦家里。在收藏家1836年去世后若干年,这幅画以80英镑拍卖给了另一位英国收藏家,还在1857年参加了一个曼彻斯特的大型公开艺术展览,引起很多关注。这位收藏家1876年去世后,伦敦国家美术馆以近20倍当初价格的1500英镑把画买去。
尽管波特切利的画技已经进化到了文艺复兴高潮时期,但是他又有意识的回到过去文艺复兴前的一些画风,也不再画世俗题材了。虽说有宗教改革方面的原因,但他在绘画上走了回头路,背离了文艺复兴的方向,也违背了初心,晚节没保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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